“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了,你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她也朝人群中走去,回头看了一眼许愿,笑了笑。
姑姑告诉苏暮雪,配型结果出来了,HLA配型不成功,姑姑与苏暮雪都不能捐肾给墨墨,长沙没有合适的肾源,只能去北京或者上海等大城市找找看了。医生说,估计得五十万左右,这还是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而且不能再拖了,如果两个月之内不做手术,墨墨就被判了死刑。医生说可以帮她们联系一下其他医院,更多的忙也帮不上。
“怎么办?”姑姑已经不再焦急了,她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几乎是认命了。
苏暮雪坐在一旁,她知道这个结果等于是直接宣判了。父亲入狱之后,姑姑名下的房子因为是父亲出钱购置的所以也被扣押了,此后一直是租房住,家里也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能卖了。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姑姑这个问题,因为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她也无法再安慰姑姑说,不用着急,总会好的。因为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只知道两个月后,墨墨可能就不在了。
苏暮雪不说话,站起来,走到走廊尽头,打通了金岳的电话。
“金总,我是苏暮雪。”
“苏老师,我正要找你呢。”
“是吗?”
“我想请你吃饭,我让司机来接你,你在哪儿?”
“我在市医院。”
西餐厅里,小提琴悠扬的音乐都显得刺耳。
苏暮雪端起面前的那杯红酒,一口喝下去。坐她对面的金岳笑了笑,示意服务生为她添上,他说:“你喝太急了,酒要慢慢品,就像你的青春,一口气过完,有什么意思?”
苏暮雪点点头,看着酒杯发呆。
金岳:“你找我什么事?”
苏暮雪刚开口想说点什么,却如鲠在喉,说不出来。她努力地想吐出第一个字,却突然哭了起来,眼泪止不住地落下。她就像一根紧绷的弦,终于断了,不用再用力地维系着了。在这个她信任却又一直保持着距离的中年男人面前,她再也撑不住了。金岳握住她微微发抖的手,她并没有抽回去。
“生活真的好难!”她用另一只手擦了擦眼泪。
“让我帮你吧,可你总得告诉我,你需要什么。”
然后,她开始说起她的故事,这些年背负在她身上的压抑与隐痛,父亲入狱,母亲的离世,姑姑与墨墨是她一直想要报答的人。她被举报导致取消留校资格,现在正一直试图找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来帮墨墨治病,但现状是,再好的工作对这笔手术费来说都无异于杯水车薪,更何况她并没有找到。她觉得自己垮了,之前她觉得自己像一棵骄傲的冬青,再大的积雪压着她,依然可以傲立在狂风之中。但此刻,这棵冬青倒了。
她说了很久很久,金岳听了很久很久。
金岳温暖地笑着,他似乎一直在等待着苏暮雪将一切倾吐给他的这一天。他说:“你必须承认,这个世界原本就是不公平的。你男朋友说,那些看起来美好的人,是把伤口藏起来了,其实是错的,但不怪他,因为他见识少。你知道嘛,很多人终其一生去追寻的,其实只是另一些人与生俱来的,真正残酷的现实就是如此。这个社会上藏着很多没有伤口的人,他们只有美好,就像我现在这样。”
苏暮雪:“也许我不该跟您说这些,这让我看起来像个无可奈何的乞丐,我看不起自己,更可怕的是,我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
金岳:“不,我不这样认为,你只是在寻求帮助,这没有错,没有人可以只靠自己的力量去战胜所有生活的重压,你只是在这一刻妥协了,还好不算太晚,让我帮你吧!”
苏暮雪:“您帮我?我已经欠了您二十万,就这二十万,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清。我经常跟您说,金总,多给我一点儿时间我一定可以还您,那是骗您的!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还,我现在连工作都没有,我就像个无赖,说着不着边际的谎话,并且不知道何时是个尽头……”
苏暮雪沉默了,她为什么坐在这里,不也是想得到他的帮助吗?
金岳:“我要离开长沙了,这边的工作已经结束,我要回去接管总公司,下周我会带小驰回北京,今天约你其实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感谢你这几年对小驰的照顾……”
苏暮雪:“您要走了?”
金岳:“对,不过你不用担心。听好了,我能给你的帮助,是承担你弟弟所有的手术费用,帮你们在北京找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这些钱,不用你还,我希望你还是那个骄傲的,甚至有一点儿孤芳自赏的苏暮雪。”
苏暮雪:“为什么这么帮我?我什么都给不了您啊!”
金岳:“因为我喜欢你,你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存在。但我很尊重你,我一直不想让我们的关系变得……变得看起来有些肮脏。不过我是个生意人,我愿意帮你,同时我也希望你有所付出,所以,我要你跟我一起去北京,把你的过去清零,我会带着你重新开始,让你变成那个我最欣赏的不可一世的苏暮雪,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轻而易举地就被生活打倒,轻而易举地就接受平庸。”
苏暮雪:“我有男朋友,我从来没有想过用这些作为交换!”
金岳:“你有选择吗?倘若你有,那么你大可忘记我今天说的话,我们还是像从前一样,互相尊敬。吃完这顿饭,我们互相祝福,来一个感人肺腑的拥抱,从此天各一方。但是你没有,这是唯一的、最有效的帮助你的方式,也请不要用‘交换’这个龌龊的词。我喜欢你,渴望得到你;你疼爱你的弟弟,你渴望拯救他,而我,刚好可以做到。苏暮雪,相信我,我会给你最好的生活,跟从前截然不同的生活,你会着迷、会上瘾的。人生本来就会有很多**,你只不过沉沦了一次,这并不可耻,这是命。”
苏暮雪:“我……很爱我的男朋友。”
金岳:“这有关系吗?我知道你爱他,但是爱可以给你带来什么呢?安全感、钱、未来,还是一个健康的肾?如果什么都给不了,那就是一文不值。年轻的时候觉得有情饮水饱,其实你们口口声声谈论的并不是爱,而是孤独,是欲望。欲望是美好的,但一切散尽,留给你的是无垠的空虚。现在的我,非常清楚,小孩子才那么在乎爱,成年人在乎的是人生。”
苏暮雪沉默了。
她现在就像一叶在惊涛骇浪里穿梭的扁舟,迫切地渴望停泊靠岸。她无法辨别金岳说的话是不是正确的,但是在这样一个时刻,有个阅尽千帆的男人伸出了手,拽住了惊慌失措的她,无论前行的方向还是不是自己原来的目的地,她都愿意跟随了。
她握紧酒杯,等了很久很久,一直等到西餐厅的客人都快走光了。他并没有不耐烦,好像为了等这样一个答复,他可以一直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