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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杨生花(第3页)

思敬问:“是我家乡底事么?”

“是,我总没告诉你我这夏天从香港回来,我们底船在水程上救济了几十个人。”

“我已知道了,因为砺生告诉我。我还教他到府上请安去。”

老先生诧异说:“但是砺生不曾到我那里。”

“他一向就没去请安么?这孩子越学越不懂事了!”

“不,他是很忙的,不要怪他。我要给你说一件事:我在船上带了一个老婆子。……”

诙谐的思敬狂笑,拦着说:“想不到你老人家底心总不会老!”

老先生也笑了说:“你还没听我说完哪。这老婆子已六十多岁了,她是为找儿子来底;不幸找不着,带着媳妇要回去。风浪把船打破,连她底媳妇也打丢了。我见她很伶仃,就带她回家里暂住。她自己说是从沧海来底。这几个月中,我们夫妇为她很担心,想她自己一个人再去又没依靠底人;在这里,又找不着儿子;自己也急出病来了。问她底家世,她总说得含含糊糊,所以特地来请教。”

“我又不是沧海底乡正,不一定就能认识她。但六十左右底人,多少我还认识几个。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作云姑。”

思敬注意起来了。他问:“是嫁给日腾底云姑么?我认得一位日腾嫂小名叫云姑。但她不致有个儿子到这里来,使我不知道。”

“她一向就没说起她是日腾嫂,但她儿子名叫成仁,是她亲自对我说底。”

“是呀,日腾嫂底儿子叫阿仁是不错的。这,我得去见见她才能知道。”

这回思敬倒比朱老先生忙起来了。谈不到十分钟,他便催着老先生一同进城去。

一到门,朱老先生对他说:“你且在书房候着,待我先进去告诉她。”他跑进去,老太太正陪着云姑在床沿坐着。老先生对她说:“你底妹夫来了。这是很凑巧的,他说认识她。”他又向云姑说:“你说不认得思敬,思敬倒认得你呢。他已经来了,待一会,就要进来看你。”

老婆子始终还是说不认识思敬。等他进来,问她:“你可是日腾嫂?”她才惊讶起来,怔怔地望着这位灰白眉发底老人,半晌才问:“你是不是日辉叔?”

“可不是!”老人家底白眉望上动了几下。

云姑底精神这回好像比没病时还健壮。她坐起来,两只眼睛凝望着老人,摇摇头叹说:“呀,老了!”

思敬笑说:“老么?我还想活三十年哪。没想到此生还能在这里见你!”

云姑底老泪流下来,说:“谁想得到?你出门后总没有信。若是我知道你在这里,仁儿就不至于丢了。”

朱老先生夫妇们眼对眼在那里猜哑谜,正不晓得他们是怎么一回事。思敬坐下,对他们说:“想你们二位要很诧异我们底事。我们都是亲戚,年纪都不小了,少年时事,说说也无妨。云姑是我一生最喜欢、最敬重的。她底丈夫是我同族的哥哥,可是她比我少五岁。她嫁后不过一年,就守了寡——守着一个遗腹子。我于她未嫁时就认得她底,我们常在一处。自她嫁后,我也常到她家里。”

“我们住底地方只隔一条小巷,我出入总要由她门口经过。自她寡后,心性变得很浮躁,喜怒又无常,我就不常去了。”

“世间凑巧的事很多!阿仁长了五六岁,偏是很像我。”

朱老先生截住说:“那么,她说在此地见过成仁,在摩托车上底定是砺生了。”

“你见过砺生么?砺生不认识你,见着也未必理会。”他向着云姑说了这话,又转过来对着老先生,“我且说村里底人很没知识,又很爱说人闲话;我又是弱房底孤儿,族中人总想找机会来欺负我。因为阿仁,几个坏子弟常来勒索我,一不依,就要我见官去,说我‘盗嫂’,破寡妇底贞节。我为两方的安全,带了些少金钱,就跑到这里来。其实我并不是个商人,赶巧又能在这里成家立业。但我终不敢回去,恐怕人家又来欺负我。”

“好了,你既然来到,也可以不用回去。我先给你预备住处,再想法子找成仁。”

思敬并不多谈什么话,只让云姑歇下,同着朱老先生出外厅去了。

当下思敬要把云姑接到别庄里,朱老先生因为他们是同族的嫂叔,当然不敢强留。云姑虽很喜欢,可躺病在床,一时不能移动,只得暂时留在朱家。

在**底老病人,忽然给她见着少年时所恋、心中常想而不能说底爱人,已是无上的药饵足能治好她。此刻她底眉也不皱了。旁边人总不知她心里有多少愉快,只能从她面部底变动测验一点。

她躺着翻开她心史最有趣的一页。

记得她丈夫死时,她不过是二十岁;虽有了孩子,也是难以守得住;何况她心里又另有所恋。日日和所恋底人相见,实在教她忍不得去过那孤寡的生活。

邻村底天后宫,每年都要演酬神戏。村人借着这机会可以消消闲,所以一演剧时,全村和附近的男女都来聚在台下,从日中看到第二天早晨。那夜底戏目是《杀子报》,云姑也在台下坐着看。不到夜半,她已看不入眼,至终给心中底烦闷催她回去。

回到家里,小婴儿还是静静地睡着;屋里很热,她就依习惯端一张小凳子到偏门外去乘凉。这时巷中一个人也没有。近处只有印在小池中底月影伴着她。远地底锣鼓声、人声,又时时送来搅扰她底心怀。她在那里,对着小池暗哭。

巷口,脚步底回声令她转过头来视望。一个人吸着旱烟筒从那边走来。她认得是日辉,心里顿然安慰。日辉那时是个斯文的学生,所住底是在村尾,这巷是他往来必经之路。他走近前,看见云姑独自一人在那里,从月下映出她双颊上几行泪光。寡妇底哭本来就很难劝。他把旱烟吸得嗅嗅有声,站住说:“还不睡去,又伤心什么?”

她也不回答,一手就把日辉底手揸住。没经验的日辉这时手忙脚乱,不晓得要怎样才好。许久,他才说:“你把我揸住,就能使你不哭么?”

“今晚上,我可不让你回去了。”

日辉心里非常害怕,血脉动得比常时快,烟筒也揸得不牢,落在地上。他很郑重地对云姑说:“谅是今晚上底戏使你苦恼起来。我不是不依你,不过这村里只有我一个是‘读书人’,若有三分不是,人家总要加上七分谴谪。你我底名分已是被定到这步田地,族人对你又怀着很大的希望,我心里即如火焚烧着,也不能用你这点清凉水来解救。你知道若是有父母替我做主,你早是我底人,我们就不用各受各的苦了。不用心急,我总得想方法安慰你。我不是怕破坏你底贞节,也不怕人家骂我**,因为我们从少时就在一处长大底,我们底心肠比那些还要紧。我怕底是你那儿子还小,若是什么风波,岂不白害了他?不如再等几年,我有多少长进底时候?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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