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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杨生花（第1页）

枯杨生花

秒，分，年月，

是用机械算底时间。

白头，皱皮，

是时间栽培底肉身。

谁曾见过心生白发？

起了皱纹？

心花无时不开放，

虽寄在愁病身、老死身中，

也不减他底辉光。

那么，谁说枯杨生花不久长？

“身不过是粪土”，

是栽培心花底粪土。

污秽的土能养美丽的花朵，

所以老死的身能结长寿的心果。

在这渔村里，人人都是惯于海上生活底。就是女人们有时也能和她们底男子出海打鱼，一同在那漂**的浮屋过日子。但住在村里，还有许多愿意和她们底男子过这样危险生活也不能底女子们；因为她们底男子都是去国底旅客，许久许久才随着海燕一度归来，不到几个月又转回去了。可羡燕子底归来都是成双的；而背离乡井底旅人，除了他们底行李以外，往往还还，终是非常孤另。

小港里，榕荫深处，那家姓金底，住着一个老婆子云姑和她底媳妇。她底儿子是个远道的旅人，已经许久没有消息了。年月不歇地奔流，使云姑和她媳妇底身心满了烦闷、苦恼，好像溪边底岩石，一方面被这时间底水冲刷了她们外表的光辉，一方面又从上流带了许多垢秽来停滞在她们身边。这两位忧郁的女人，为她们底男子不晓得费了许多无用的希望和探求。

这村，人烟不甚稠密，生活也很相同，所以测验命运底瞎先生很不轻易来到。老婆子一听见“报君知”底声音，没一次不赶快出来候着，要问行人底气运。她心里底想念比媳妇还切。这缘故，除非自己说出来，外人是难以知道底。每次来，都是这位瞎先生。每回底卦，都是平安、吉利；所短底只是时运来到。

那天，瞎先生又敲着他底报君知来了。老婆子早在门前等候。瞎先生是惯在这家测算底，一到，便问：“云姑，今天还问行人么？”

“他一天不回来，终是要烦你底。不过我很思疑你底占法有点不灵验。这么些年，你总是说我们能够会面，可是现在连书信底影儿也没有了。你最好就是把小钲给了我，去干别的营生罢。你这不灵验的先生！”

瞎先生赔笑说：“哈哈，云姑又和我闹玩笑了。你儿子底时运就是这样，——好的要等着；坏的……”

“坏的怎样？”

“坏的立刻验。你底卦既是好的，就得等着。纵然把我底小钲摔破了也不能教他底好运早进一步底。我告诉你，若要相见，倒用不着什么时运，只要你肯去找他就可以，你不是去过好几次了么。”

“若去找他，自然能够相见，何用你说？啐！”

“因为你心急，所以我又提醒你，我想你还是走一趟好。今天你也不要我算了。你到那里，若见不着他，回来再把我底小钲取去也不迟。那时我也要承认我底占法不灵，不配干这营生了。”

瞎先生这一番话虽然带着搭讪的意味，可把云姑远行寻子底念头提醒了。她说：“好罢，过一两个月再没有消息，我一定要去走一遭。你且候着，若再找不着他，提防我摔碎你底小钲。”

瞎先生连声说：“不至于，不至于。”扶起他底竹杖，顺着池边走。报君知底声音渐渐地响到榕荫不到底地方。

一个月，一个月，又很快地过去了。云姑见他老没消息，径同着媳妇从乡间来。路上底风波，不用说，是受够了。老婆子从前是来过三两次底，所以很明白往儿子家里要望那方前进。前度曾来底门墙依然映入云姑底瞳子，她觉得今番的颜色比前辉煌得多。眼中底瞳子好像对她说：“你看儿子发财了！”

她早就疑心儿子发了财，不顾母亲，一触这鲜艳的光景，就带着呵责对媳妇说：“你每用话替他粉饰，现在可给你亲眼看见了。”她见大门虚掩，顺手推开，也不打听，就望里迈步。

媳妇说：“这怕是别人底住家；娘敢是走错了。”

她索性拉着媳妇底手，回答说：“那会走错？我是来过好几次底。”媳妇才不作声，随着她走进去。

嫣媚的花草各立定在门内底小园，向着这两个村婆装腔作势。路边两行千心妓女从大门达到堂前，剪得齐齐地。媳妇从不曾见过这生命底扶槛，一面走着，一面用手在上头捋来捋去。云姑说：“小奴才，很会享福呀！怎么从前一片瓦砾场，今儿能长出这般烂漫的花草？你看这奴才又为他自己花了多少钱。他总不想他娘底田产，都是为他念书用完底。念了十几二十年书，还不会剩钱；刚会剩钱，又想自己花了。哼！”

说话间，已到了堂前。正中那幅拟南田底花卉仍然挂在壁上。媳妇认得那是家里带来底，越发安心坐定。云姑只管望里面探望，望来望去，总不见儿子底影儿。她急得嚷道：“谁在里头？我来了大半天，怎么没有半个人影儿出来接应？”这声浪拥出一个小厮来。

“你们要找谁？”

老妇人很气地说：“我要找谁！难道我来了，你还装作不认识么？快请你主人出来。”

小厮看见老婆子生气，很不好惹，遂恭恭敬敬地说：“老太太敢是大人底亲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