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极慢,如事不关己,声音于黑暗里听来别是一番清脆细腻:“蔡凤瑜体态娇媚,能歌善舞,生得一张抹了蜜的巧嘴,比起我只会埋头做活的娘亲,她更懂得如何讨男人欢心。她将爹爹哄得晕头转向,一颗心全拴在了她身上,爹爹逐渐冷落娘亲,夜夜陪在蔡凤瑜身边,对娘亲不闻不问,连娘亲染了重症也是最后一个知晓的。”
我忍不住道:“你爹好可恶……”
“是鬼迷了心窍。”夏月楼冷笑,“娘亲临死前想要见爹爹一面,我派人去唤了八次,他却在醉尘阁潇洒快活,懒于跑上一趟,最终娘亲含恨离世。好在他对娘亲还有一丝薄幸,给了娘一个体面的葬礼,却未想一年不到,娘亲尸骨未寒,他便立即续弦蔡凤瑜,将她提为了正妻。”
我皱眉:“这合礼制么?”
“自是不。”她苦笑,“可我爹宁可遭罚和谩骂都执意而为。”她长长的叹了一声,“这样薄情寡性的男人做这悖于伦常纲理,礼崩乐坏之事本该受万夫之责,可笑这世间男尊女卑,女人皆为弱势,爱好摆弄口舌的市井之辈们以积毁销骨之势传遍蜚语,皆是对我娘亲的污蔑。有说她驭夫无术,自己没本事,才让男人被人抢走。有说她害了病,不能行夫妻之道,难将丈夫伺候妥帖。也有说她偷了汉子才被夏家老爷冷落,最终遭了报应。那时我只有七岁,尚为年幼,听得这些砭骨针肉的话,气得每夜大哭,后觉知事情不会来风,我托奶妈去查访,最后查出流言之源正是蔡凤瑜,连我娘亲的病都是她以草所为。”
我怒道:“好可怕的女人!世间怎会有如此毒妇!之后呢?你是如何作为的?”
“那时我太过年幼,奶娘又无权无势,我们不得不处处受制于人。待我终于大了,可以不用隐忍了,当年那些证据也被蔡凤瑜毁得一干二净,但我断不会让娘亲平白枉死,律法上制裁不了她,我便想尽办法使坏。我派过杀手,下过毒药,耍过无数心眼,却被这只老狐狸一次次躲掉。”说到这儿,她停了下来,半响,轻声道,“在这其中死了许多人,有无辜的,有坏心眼的,也有只做错一件小事的……初九,你觉得我是好人么?”
我想了想,反问她:“蔡凤瑜应该也对你派过杀手,下过毒药,耍过坏心眼吧?”
“那是自然。”她冷笑,“她当了夏家主母,明面上客客气气,背地里的手段却阴毒的很,我夏家人丁凋零,那些妾室的孩子不知被她弄死了多少个。”
“那你和夏月河……”
“她?”夏月楼淡淡道,“小时她虽为庶出,却仗着蔡凤瑜受宠,在日常中处处与我斗狠,自打蔡凤瑜变为正室,取我娘亲而替后,她更是嚣张跋扈,和我形同水火。不过她不足为道,虽是蔡凤瑜的女儿,脑子却只够当水壶用,唯一让我忌讳的是她的武艺,这一点我远不如她。”
我爬起来,抱着软枕靠在软榻上:“那你现在……是因为输给蔡凤瑜了?”
“因为奶娘在她们手里。”她声音不掩难过,“我幼时与匡城一户大家少爷订了一门娃娃亲,本是去年我们便该操办婚事,但爹爹遭了横祸去世,我要守三年的孝。那少爷叫严谦,模样生得还算俊朗,但不知夏月河是从小与我抢夺惯了,还是真心相中了严谦,非闹着要嫁给他。我与严谦只见过两面,算不上有情意,但绝不会就这么让给夏月河。蔡凤瑜虽心狠手辣,却极疼爱这个女儿,她绑了奶娘将我引去,派六个颇有身手的妇人强灌了我疯药。”
“那这个疯药……”
她一顿,轻声道:“奶娘的女儿事后灌我粪水,我将疯药全吐光了。”
“天呐!”我惊道。
“之后我跑了出来,舅舅因为娘亲嫁给爹爹一事而大怒,几乎不过问娘亲的事,我想办法让舅舅自己找到我,他便将我送到了你这。”
我有些不解:“你怎么不直接告诉你舅舅真相?”
“初九,人心这东西太少,他是我舅舅不假,可我们素未谋面,他对我说的话未必会全信,同时我也不了解他的为人,倘若他觉得蔡凤瑜不好对付或事情关乎钱财生命,将我主动带回去给蔡凤瑜,我如何是好?我只能继续装疯卖傻,让他自己去查。他交友甚广,四方联系打听后,将我托付到了你这儿,这也如了我的心愿,因为冠隐村就在宣城东郊。”
忆起那些阴寒森森的棺木,我不由抱紧了些软枕:“你去冠隐村做什么?”
“早年想要除掉她们母女二人,我试过很多办法,还曾找过一个巫师,那巫师死前给了我一张羊皮纸,就是冠隐村。”顿了顿,她问道,“初九,你听过上古之巫么?它当真很厉害?”
我一愣:“你是说,冠隐村与上古之巫有关?!”
“我不太清楚。”
我微抬起头,沉默一会儿,我道:“其实有关无关又如何,也就那样吧。”
我虽崇拜上古之巫,但也仅限于崇拜,相信冠隐村里的人也不愿被人问起吧。
至于夏月楼,她是否还要去那寻找,这一点我无从过问,因为她肩上扛着的仇恨不是我所能理解的,我没资格去干涉和指手画脚。
生变
晨光微晞,清风徐缓,我起得很早,穿着寝衣在院子里喝米粥,啃酥饼,描镇符,春曼在身后给我梳发。
头发简单盘好,春曼将玉簪斜插入髻,笑道:“姑娘的头发养的真好,姑娘脸也小,梳什么都好看。”
我放下笔,无端觉得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