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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住长江边(第1页)

家住长江边

莲花塘是湘鄂赣三省交界处、鄂南山区皱褶里的一口小池塘。

莲花塘的垄上有个中河塘,中河塘的垄上有个顶上塘,再往上,一条条小溪小沟小港小渠引着不知从远方哪个山涧冒出来的泉水,叮叮咚咚深深浅浅地淌着,流进莲花塘,催开了一池的绿荷。田田圆圆挤挤密密的叶们,像夏日里林林总总的伞们高高低低地举着。梨树李树橖棣树们掩着,兰花桃花栀子花们映着的一个小山村,是莲花塘刘家,我的老家。

从村口向东走,从茅山张家翻过大山“四十七道拐”,能曲曲折折到达江西修水;往南,沿架桥郑家旁边的京广线,走到拐弯处,飞身爬上火车,十多分钟就到了湖南岳阳;朝西北方向,沿陆水一直走一直走,能走到长江。

乡下孩子是在水里泡大的。莲花塘是我的第一个游泳池,几里之外水脉相通的陆水湖是第二个游泳池,因三国时期东吴大将军陆逊曾在这里安营扎寨操练水军而得名。

烟波浩渺空明澄碧的湖里,沁养着据说有八百多座绿岛。岛上修竹依依茂林丛丛,每到季节,柑橘橙桃们挂得像灯笼。蓝幽幽的湖水流成清冽的陆水河,东转西转七拐八拐,把十几里直路走成两三百里水路,弯弯绕绕坦坦****地流进了长江。

一抬头,江边一座山矶鼎立,苍苍然,巍巍乎。山顶的飒飒江风中挺立着一个人。一袭大氅披挂,满身铠甲凛凛,长剑在握,雄姿英发。尽管右胁下创口隐隐作痛,但他如炬的目光依然穿越浩瀚的江面,投向那片樯桅如林的船阵。他正是有“世间豪杰英雄士,江左风流美丈夫”之誉的周瑜,已屹立长风一千八百年了。他的脚下是被那场著名大战熊熊烈火映红的故垒,苍老的陡崖上刻着两个同样苍老的大字:赤壁。

这是我的家乡赤壁,一个愿意把所有泉塘溪沟港渠湖河的清水奉献给长江和大海的,长江中游南岸的一道风景。

江河曾在这里改写历史,英雄曾在这里三分天下。千年前的战火,数百年的风雨,把百万金戈铁马简化成“赤壁”二字,横槊竖戟、撇刀捺剑,勒石以记。临风斗浪而历久弥新,傲霜斗雪却风骨弥坚,是一段战史、一个战例、一群战士的留存和浓缩,是风干的历史、历史的标题。

从这里顺流而下,行三百里,便是武汉。学校毕业那年,我像一只来自莲花塘的漂流瓶,一路磕磕碰碰跌跌撞撞,蜿蜒曲折地流入了长江,漂进了人生的航道,过上了水上漂的生活。

我的工作岗位是一艘编号为“长江22013”的轮船。这艘两千六百四十匹马力的顶推轮,隶属交通运输部长江航运集团,任务是承担长江沿线国有大型企业的钢煤油矿砂等物资的运输。庞大的编队一次的满载量相当于两百五十节火车车皮的运货量,气势磅礴像一座水上城堡。这艘船的主要航线是经湖北江段的汉口、阳逻、黄石、武穴,过江西江段的九江、湖口,再经安徽江段的安庆、池州、铜陵、狄港、芜湖、裕溪口、马鞍山,驶经江苏江段的南京、镇江、高港、江阴、南通,直抵上海的吴淞口,然后进入黄浦江。

我的工作间兼卧室,是船的顶层一间大约六平方米的通讯导航室。二十四小时旋转的雷达天线“嗡嗡咽咽”的电流声,无线电发报机“嘀嘀嗒嗒”的摩尔斯信号声和收讯机“嗞嗞呜呜”的调频声,充满了这个狭小空间。每天上午十点、下午四点、晚上九点,我必须准时接收通电,内容多是航道水位、航行警告、天气预报以及命令通知等;一天三次向位于汉口的长江航运总调度室和前方港口发送船位报告。重复最多的呼号是:xsf2xsf2xsf2debulmbulmblum,翻译过来就是:汉口,汉口,汉口,我是长江22013(读作两两洞幺叁),我是长江22013,我是长江22013。紧张、急促而富于节奏感、旋律感的电讯号声,一直萦绕在我的梦里,很多年。

通讯导航室的顶上,除了天线,还有船名。长江上的船舶命名很讲究,一眼能分辨出是哪个单位的船。长航集团的大型客轮以“江”字开头,江渝号系列、江汉号系列、江芜号系列、江申号系列,分属重庆公司、武汉公司、芜湖公司、上海公司,如江渝16号、江汉20号、江芜140号、江申8号等,后来又有昆仑号、神女号、峨眉号、白帝号、巫山号、蓝鲸号等豪华游轮。一艘大型游轮就是一座移动的星级饭店,在水上走、画中行。再后来,出现一艘艘高速气垫船、水翼船,在水面画出长长的波浪,成为新的风景;而大型顶推货轮则以“长江”开头,后缀数字编号,下辖的重庆、武汉、芜湖、南京、上海各大公司的船名分别以0、2、4、6、8打头,第二个数字代表船舶的马力,“2”是指两千六百四十匹马力,“6”是指六千匹马力,“8”则是指八百匹马力,比如长江02001、长江26002、长江4803、长江62004、长江82005等。除了船名,每艘船的桅杆上还有一个船标,易于在港口码头林立的桅杆中被识别出来,长江22013轮的船标是一匹金黄色的奔马,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南京公司还有万吨级的远洋油轮,如大庆453号。长江江面还游弋着大量带编号的监督艇、引航船、航标艇、疏浚船、巡逻艇、公安艇、交通船、供油船,各管一段,各司其职。

长江万里长,相逢曾相识。两船在浩渺的江面相遇,远远地从望远镜里看到对方编号,就知道是哪个单位的船,不少船长、政委、大副彼此熟悉,拿起驾驶室的甚高频无线电话,互相呼叫或者道个安、提个醒儿。水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一路平安”是最好的祝福。

“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舟行长江三峡,才体会到王安石的这句话不光指自然景观,更指人生的景致。

长江是有故事的。沿江两岸,峡江深处,有星罗棋布若隐若现的村落,芳草萋萋,风情丛丛,像是故事发生地。旧时候江里的货船多是木质帆船,船小帆薄抗风能力弱,“无风三尺浪,处处鬼门关”,水手们浪尖求生,命悬绝壁,两岸青山万般苦,一江秋水千行泪,能活着在岸上走一遭、港里猫一夜,已经知足了。于是,有风或者没风,一溜船儿便寻了岸泊起。锚儿扎在驳岸,缆绳系在桩上,心儿就飘向了梅村柳巷酒肆烟馆。摇晃一月半月的水手们前前后后循了某条花径,叩响某些个门儿。于是,峡江深处某个梅花坞里,或者下江岸边的某个桃花溪村,抑或港边偏僻处的某个酒肆客栈,便有了故事。

“船过回水滩,无风歇三天”,不管是荒草丛生还是驳岸无边的村舍,都是船们的港湾水手的家。山高水长,九死一生,这里是宁静港、温柔乡,是排解恐惧、聊解乡愁的地方。一盅家乡酒,半桌香辣味,几轮划拳猜令,几曲天涯海角歌,就把流浪的心、冰冷的心、坚硬的心给泡酥了、回暖了。柳暗花明的江边人家用了温软的怀抱,慰藉那一片片游子孤帆、一颗颗浪子归心。软风轻拂,细浪轻拍,像老母,像新娘,拂去你的满身疲惫,拍出你的辛酸泪儿来。风口浪尖,大难不死,你可以一枕长哭,无有尊卑,不问东西,不计有无。偶尔也打听彼此,得知某个名字在某个河段船毁人亡了,免不了要落下几行泪来,于是村头的某家便亮起一盏红灯笼。也有人家的女儿情痴痴意迷离,守在村口,守着誓言,生也等你,死也等你,等你三千年,等你到水枯石烂地老天荒。

村里有一些孩子,没见过自己的生父,只是觉得村头那个铁锚有些亲。男孩子长大一点成了水手,女孩儿长大也学会了点灯笼,村里村外**漾着一股子惦念、纠结和张望。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第一部《婚姻法》实施,工作人员找到一名声震长江的老船长说,从嘉陵江到黄浦江,您有五个家,您自己选一个吧。老船长老泪纵横:哪个家都收留过我、对我恩重如山,哪个家都是一群儿女,你让我跳江吧。

甲板上的老水手讲述这些故事的时候,遥指隐约的岸线,那些隐约的村落,苍老的眼里流淌出柔情万千。他说,有一位码头工人出身的作家,叫鄢国培,写过长篇小说《长江三部曲》,还原了长江船员的旧生活,很真实。

侧畔千帆过,后浪推前浪,如今的长江上驰骋的是吃水深、航速快,抗风能力强、续航距离长、生活条件好的现代化巨型船队,不可能再靠泊那些浅湾了,但那一声声远山的呼唤隐约,温情依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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