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网

奇书网>楚字是这样写成的刘汉俊这篇文章表达了什么 > 过年(第1页)

过年(第1页)

过年

山里的孩子是盼着过年长大的。

一过冬月,暖和的太阳就烘得屋檐下的土墙热乎乎的。裹了脚的老婆婆倚了竹藤椅晒着日头,或眯了眼给孙儿挖耳屎,或歪着头给哪家不爱干净的女孩儿捏黄头发里的虱子,还悠悠闲闲地讲些古。老汉儿不时起身回屋,把火炉吊筒上嘟嘟冒气的铜壶往上提一下,再把灶上烟熏的腊鱼腊鸡腊兔肉提出来,晒在屋场的竹杈上,瞟着光亮的膘油,一脸的富足。

远处哪家山包的鼓响了。咚,咚咚,三两声,歇了。半根烟工夫,鼓声又起,近处有人应了。半根烟工夫,莲花塘刘家、月亮湾任家、老屋任家、高井畈刘家、架桥郑家、鸭棚梁家、坡里童家、望山邹家的鼓陆陆续续响起来,遥遥对对,零零密密。畈里人家再穷,砸锅卖铁,不吃不喝也得蒙一面像样儿的单面牛皮鼓。大屋坡小山冲,家户人再少,也少不了鼓和土铳。“走哇,赛鼓去啰,今年劲要硕啊——”青壮汉子吆喝着,眼睛瞪着像牛卵子。孩子们前呼后拥,像鸦雀儿泼了蛋。家家户户的鼓排在古柏树下金黄的禾草上,支张老方桌,摆了些酒菜。红衣绿袄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偎了自家菜园门,掩了嘴儿吃吃地乐。爹爹们蹲得远远的,捻着须,眯起眼,点点头,撸撸下巴,不时念叨谁家又出了匹好鼓。那鼓声,一下,两对,三棒,有节有奏,时轻时重,亦稀亦密,一呼一应,有挑有逗,绵里藏针,你追我赶,远里近里,鼓外有音,把个十里八乡炸得像豆子进了热油锅。

落不到打鼓的细伢们,早早放起了鞭炮,一个个拖着尾烟的冲天炮凌空炸裂。偶尔有小串鞭炸响,准是哪家小子实在憋不住,偷放了大人晒在瓦顶上的年鞭。谁家小儿不小心,鞭炸在棉袄里,过年的新衣即刻烧了一圈圈镶黄边的黑窟窿,招来当妈的一顿笤帚追打。

鄂南幕阜山区赤壁的年,在鼓声与鞭声里掀开了帘子。

落雪

过年不能没有雪,尤其是山里。

雪通常在冬月尾开始飘洒。老人们拄着拐杖,伫立在烟黑色的禾场上,望望天,半晌叹道:“该落雪了!”“是,该落雪了。”“噢,呵吼,要落雪啰!”孩子们一片欢呼。这雪,就着炊烟,在某个青紫色的夜幕里降临了。

“咦,哪这亮?”赖在暖被窝里的孩子揉开糊着眼屎的眼,问。“落雪了。”早起的大人不经意地应。“落了,真的?”掖着棉被往格子窗外看,一阵狂喜,猴急猴急地穿上棉裤厚袜,嘭嘭嘭地敲打下堂屋的门:“哎,落雪了!哄你是崽!”三个两个,七个八个,孩子串起来,踏薄雪去了。胆子大一点的,用狗毛领捂了脖子,到风大的屋场踩雪。临了捏上几个大雪团,等着灌女孩儿家的脖颈子。

冷了。大人家翻箱倒柜找铁罐头盒或洋铁桶儿,用锥子穿双对眼,拿铁丝系了。去年冬天捂得的木炭拣出来,在火炉里燃一燃,放进铁桶儿,一个热得炙手的熏火桶儿就成了。上学、串门儿、撒野儿,都提在手上。

大一些的孩子用树杈儿削成枪托,凿一凹槽,比着尺寸锯一段巴掌长的钢管作枪筒,后座敲进一管穿眼的弹壳儿,用洋铁皮扎稳当,再削支一寸见长的撞针,用铁皮蒙紧,嵌进扳机,绷上强力皮筋,一支左轮手枪就成了。茅屋猪圈的墙上,浮有厚霜般的硝,刮了来与炭末等其他药引混炒,便成了火药。一不过细炒烧了,喷起的赤焰能把人眉发燎了。药灌进枪膛,用铁钎筑紧。装上铁铳子,便有了杀伤力。一角钱八粒的纸火炮贴在撞针前端,一扣扳机,嗵的一声药弹就出了膛。有枪的孩子胆壮,撵着背土铳的大人屁股上大雪封住的山冲捉兔子,少不了要喝上前奔后蹿乖巧威猛的看家狗。茅山张家的一个孩子枪走了火,把个正端枪猫腰聚精会神地瞄准的大人屁股打成麻饼,十几粒霰子如今还没挑出来。

等到大雪封了山路,除了堆雪人儿、打雪仗、溜雪坡,孩子们已没得好玩的了。太阳一出,各家天井、屋檐下挂起如瀑如线的冰凌,长长短短,粗粗细细,密密疏疏。祖堂屋后背阴处,有惊人的粗长冰柱,招来老老少少的围观。握在掌上,怕化了,捧在怀里,怕摔了。

年猪

傍晚时分,猪的叫声响破山冲——杀年猪了。

庄家农户,一年到头穷扒苦做,总得养头猪,肥的三四百斤,瘦的也得百十来斤,一是要答应年边岁日近亲远客姑姥伯爷,二是须熏一些供来年夏收亲戚朋友来帮忙时待客用。一家杀猪,全村过节。上房下屋左邻右舍壮劳力帮工们来齐了,主人把烟一撒,帮工们便接过来嗅嗅,并不急着抽,别在耳上,绾起了衫袖。揪耳朵的揪耳朵,捏尾巴的捏尾巴,顶肚子的顶肚子,七手八脚地把猪从栏里抬出来,摁在木板上。接血的木盆里化好了盐水,半人高的桶壶里蒸汽团团,直刀、弯刀、厚刀、薄刀、砍刀、剔骨刀锃锃发亮严阵以待。待众人忙脚忙手地准备就绪,老成熟练的专业屠夫就旁若无人地上场了,摆开一副舍我其谁的架势。堂屋上下早已是里三层外三层人叠人脚踩脚,都在等待庄严仪式的开始。只听得猪的一声厉叫,屠夫一刀到底,热血顿地涌进盐水盆里。待猪不再喘息蹬腾,抬进桶壶热烫。片刻后出桶,用直杆从脚到头捅到底,着人吹气,鼓胀后几个人便忙着刨毛,吭哧吭哧地直刮得雪白。剖膛取物,过秤。伴着一声迭一声的“恭喜发财”,猪首被取下,鼻处划两道痕,切下猪尾巴插上,熏在灶角里,这叫元宝。大人们忙着剖肉剔骨,孩子们早饿了。灶房里,几家的媳妇们帮着把零碎肉洗刷切剁煨炖炒蒸,香喷喷的葱肉味儿钻进家家户户,在山冲弥漫开来。收了手的男人们点了还别在耳夹上的烟,女主人便挨门挨户地忙着喊着清点没来的人。男人几桌,女人几桌,孩子几桌,热闹到半夜。临了,一家用棕树叶穿一薄刀肉回家。

家家如此,年年这般。

年饭

雪越落越深。天越来越冷。家家户户的塌炉、熏箱昼夜不熄了。谁家塌炉篾栏上烤的尿布煳了,谁家灶炉角里瓦罐鸡汤沸了,谁家的腊味、鱼糕蒸得香死人了,谁家炒了米泡儿、苕角儿、糖糕儿、豌豆儿,还有酥糖、雪枣、金果儿,惹人流口水了……

年,真的要来了。

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