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天突然凉快下来,空气里飞满秋天气味,首先是青草芳香,其次是蓝天和云朵制造的清甜。过强招呼我上城里去,他还记着要抢掉唐阿姨的地下买卖:“驾牛,我们开个兄弟旧货铺,让那些老头老太把手里老货拿给我们去卖!”
搭着院里食堂进蔬菜猪肉的小货车上路,我和过强蹲在脏兮兮臭烘烘的车厢里,王大厨兴致勃勃地同司机坐驾驶室。我忽然发疯地想,西湖边的大城和吴三妹工作的大城并不太远!我抽了自己一耳光,让自己停止胡思乱想。过强斜睨我,笑了:“你想起谁来了?”
王大厨把我们扔在知味观门口:“去吃早点吧?晚上还这里碰头!”
过强扯扯难得穿的白衬衫:“驾牛,我请你吃馄饨!”
吃完抹抹嘴,我跟着过强在猴群般人堆里走。过强熟门熟路摸进巷子,东拐西绕,出来又是一条大路,大路旁一面面插了红旗,在风里招展。过强一嘴的笑,走进一家“春益古玩店”。我跟他后头,进去闻到一股檀香,几个瘦老头趴在玻璃柜台上,其中一个太阳穴上贴黑膏药。他们看过强,像看一只树林里跑出来的野物。
“几个老骗子今天开没开张?”过强笑问。
“卖不掉!”一个筋肉巴巴的老头把一样东西从柜台里拿出来放在柜面上,我看看,那是一只破瓷碗,上面花纹都磨得看不清了。
“这是真货!”过强瞪眼道。
“卖得掉的是真货,卖不掉的管它是真是假?”瘦老头们哼哼着,笑起来。
“不识货!”过强拿起一些泡沫纸,把破碗包起,捏在手里。他冲我点点手指:“我兄弟手里有货,不过,你们给我的点,他不愿意。”
瘦老头一对对筋巴眼都看我,上下掂我分量,最后他们看明白了,摇摇头:“只能这个点!生意难做。”
过强从瘦老头手里接过几张粉红钱,还有几张绿的。他拍拍我肩膀,说给那些老头听:“小气鬼赚不到大钱。我们另找有眼珠的!”
瘦老头一个个嘟哝起来:“小瘪三掼派头,像煞有介事!货色驮出来看看?”
过强伸手到我衣兜里,凭空掏出一样东西,吓我一跳。他把东西放在柜台上,是一只黑乎乎的泥陶大知了。怎么有如此滋润的一只陶知了?看了让我忍不住伸手去摸。过强一把捏住我手:“就让这几个老家伙开开眼好了!”
老头颤巍巍传递着陶知了,拿小眼睛瞄我:“你这兄弟哪来的?”
“大山里头。”过强的话神秘兮兮。
老头问:“放这里寄卖?”
过强笑眯眯拿回陶知了:“让你们看看的。有人订了。”
贴膏药的瘦老头拉开抽屉,从里头数十张粉红钱,递给过强:“你是小骗子,我赌一把!”
过强笑嘻嘻看看老头:“再拿十张!”
老头紧张地瞪着过强看,几个一起摇晃着他们的头。
过强笑眯眯揣起陶知了,对我指指门。
老头哎了一声:“我今天赌了!一千五!”他数着钱,把手伸出来。
过强叹口气,递给他黑知了:“千万别贱卖了!是真货色!找人看看吧!”
我们走在秋天梧桐树下。“那知了是假货吧?”我问一声。
“是真货。”过强看看我,把嘴凑到我耳朵上,“贱卖了!否则怎么让老家伙以后相信你的货?”
“你赔钱了?”我很佩服他能赔钱。
他笑嘻嘻看看我:“千做万做,赔钱买卖不做。我没赔钱,知了是我从三号楼里偷的。”
“啊?”
“臭驾牛,嘴张这么大,吃屎呀?”过强笑了,“偶尔当当贼很好!你不下手,早晚别人会下手。这些老货总要死的,别便宜了那个臭婆娘!”
“谁呀?”
“别问!”
我心怀鬼胎,问他:“这里去边上那个大城要多久?”
“坐火车不过一个多小时。”他漫不经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