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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第1页)

我欠我表舅一份情。倒不为他带我去找吴三妹,是为了他回来路上一字不提吴三妹。他让我坐司机身边座位,他坐后座。一路上,他都没说话,有时候发出轻轻的呼噜声。

我看路边红红绿绿的灯火,山里的夜没这些,只有萤火虫。反正,有些事情我忽然不怕了!我摸到大蛋的皮,在大蛋皮上轻轻抚摩,我现在从大蛋的皮里头出来了,不需要再钻进去。我是我自己,我如果做点什么事出来,不需要问别人对还是不对!

不过,回到金鹤院里,我变成一个懒洋洋的人,浑身不得劲,连动一动手指头也不太愿意。我把自己关在小阁楼,什么都不打听,什么也懒得知道。我像一只永远在爬山路的大黑蚁,突然停下来,六只细细脚,像钢钉子生进泥里,不动了。

我懒了,懒得连脑子都开不动。譬如我想娘,脑子就停留在“娘”这个字上,头壳里没场面,一片空白;我想吴三妹,脸首先抽筋般一笑,笑我自己,然后就在“吴”字上卡壳了,好像那个电视机坏了,只播放一张僵笑的照片。

我胸腔里头好累,我没咳嗽,应该不是毛病,是单单累了。我看着过妈妈差人端来的饭菜,一点儿胃口也没,好不容易长出的肚腩松松垮垮瘫在那里,丑得像豆腐!

我没法在阁楼待下去,这里气闷,我睡也睡不着。我翻出窗户,钻进斜顶下夹层,抱膝盖坐洞口,看见蓝色天白色云。

我计算自己年龄,怀疑自己比这年龄老很多。我觉得年纪真都活狗身上去了,我特别不愿意回想过去,过去不值半张粉红钱。

我突然害怕自己做错了事,我跟着表舅跑出山来,为的是啥?把残废老娘就那么一丢,我怎么丢得下?

山,不在眼前了,却一夜夜藏在梦里,我从不曾梦见山外头的事情,闭上眼,就回到山,在树下在溪边游**。

我是为找吴三妹才肯跟表舅出山,如今,吴三妹找到了,我还留这里做什么?

楼下传来尖利的女人叫声,噼噼啪啪脚步,我烦恼地把脸埋进膝盖,想打一个盹。我听见施教练的男老婆兴奋地喊:“别让那个外国人跑掉!”

哐当哐当,大概砸东西了,乒乒乓乓,玻璃一声连一声碎,老鹤喉咙里发出的和声越来越厚,仿佛人聚了不少。突然,老鹤们欢呼起来……

我终于忍不住,从夹层洞口跨出去,攀住女墙往下看:乖乖不得了,闹事了!

五号楼的玻璃窗已砸破五六扇,施教练下身一条膝盖裤,上身竟然光着,黑肉垂成轮胎圈,手里抡柄大锤;他的男老婆弓着精瘦身子,踮起脚往五号楼里看。施教练的那几个女同学,还有住他同一层的几个从不说话的木老头跟在他们身后,站成手拉手一排,脸没对着五号楼,对着后面看热闹的老鹤群,像筑起人墙。

廖老头的人马一个不见,越聚越多的老鹤我没认得几个,只看出一个孙得一,一个独眼唐。这些老鹤,今天走错了方向,不涌向食堂,兴高采烈堵了小医院的门。

施教练手里大锤转个空气圈,哈喇一声,又砸了扇玻璃窗。他把大锤往地下一扔,扯开嗓门喊:“外国人滚出来!”

他男老婆中气浑厚的声音:“我们不是小白鼠!不当实验动物!”

老鹤们呜呜呜低沉地跟着起哄。

从这边屋顶上我看得比较清楚,看见胖子杨医生从二楼一个窗口往外探了探秃头。他身背后有个白皮肤高鼻子的老头,高出他一个头,很严肃地抱着一堆白纸。

有人咚咚咚急不可耐地敲我阁楼门。我跳进阁楼窗户。

“你舅找你,快去!”过妈妈还围着个围身,像灶台上跑下来的。她转身就走,回头朝我打手势。

我跟着过妈妈跑进一号楼,一号楼门口站满了养老院的保安,一个个穿草绿制服,戴墨绿大檐帽,跟警察似的。以前他们没扎堆,现在一扎堆,脸上虽没精打采,身子骨靠衣服衬着,着实神气不少。

黄院长站一号楼大厅中间,我表舅同廖老头一起坐左边沙发上,廖老头的那伙人全站在黄院长右边。特别显眼的是,黄院长在和一个警察讲话,警察点着头,脸上没笑容,对着手里一个嘀嘀嘟嘟的盒子下命令:“把所里干警集中到养老院门口,带上器械,带器械!”

黄院长看见我,猛然眼放光:“来了,驾牛来了!”

警察是个胖子,吃得很壮。他一指头戳我胸脯上:“好!你去!你认识嫌疑人,你进去,把他手里凶器拿开!伤人越少越好!”

“这么容易?”我表舅鼻子哼一声,“他也有老娘要养。上次他得罪了施教练,这次施教练能让他讨好?”

黄院长笑得像个圆太阳的脸阴下去,她扭头看看我表舅,回脸对警察说:“关键是不让事情搞大,悄悄解决掉,对谁都好!”

胖警察摇摇头:“手里有大铁锤,已动上手了,年纪又一大把,脑子不拐弯,难弄!逼不得已我们要打枪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黄院长都快哭出来了,她一下子跑到我边上,把我往旁边一扯,打开手提包包让我看:里面满满塞了一摞摞捆好的粉红大钞。

“求你了,驾牛!施教练这样搞下去,会死人的!你帮我去搞定他,别让他发疯;这些钱,都给你,将来娶老婆用!”她眼睛里,竟然流动起水来,她流泪了!

表舅喊一声:“驾牛有老娘的!只他一个儿子送终!”

我脸红了,颊上烫烫的,我很想啐黄院长一口。不过,我非但没啐,甚至也没摇头。我看着她那一袋子钱,脱口而出:“都给我?”

黄院长一愣,低头看看自己包包:“当然都给你,我说话算话!”

我头也不回跑了出去,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反正,我满心要这包钱!

我一路拨拉开老鹤,他们身上都有酸味儿。我推了孙得一一把,差点把老头摔一跤。我从第一排看热闹的老鹤中间蹿出去,施教练正和男老婆低着头咬耳朵,没提防,他的大锤子也远远扔在地上。我背后一把搂住这老猴子,顿时沾了一身臭汗,不容他挣扎,咔咔两声掰脱了他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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