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推开夏雪,不住地抽泣,呓语般地唤道:“明诚,明诚……”红着眼圈,乞求地望着夏雪,泣不成声道:“快,叫木易来……”
原要放弃我执,为什么此刻全线崩溃?
原来他是她的灵魂、血液,怎么也无法抽离!
扶柩离京的赵家阖府披麻戴孝,一路痛哭失声。门客一夜散尽,随行效劳的数名丫鬟、小厮,皆是念主旧恩,不愿离开的。灵车后跟着数车金石,由赵真负责押运。
存诚、思诚、明诚三兄弟曾被关进大理寺监狱,终因“查无实事,放人具狱”了事。一夜之间一切洗牌,丞相的家眷、子孙荣华不复,浑身是罪,路过御街时被千夫所指,命运就像飘在头顶的秋叶。
赵婉夫妇戴孝守制,跟随灵柩一路相送。史师仲一身数职——太子太保、御史大夫、靖远侯、两浙节度使,率重兵镇守江南数镇。史家的护卫跟了长长的两队。另有借机攀结靖安侯的那些小吏,携带家眷、仆从随行服丧。
运柩队伍绵延数里,看起来十分壮观。赵明诚面色苍白,眼窝乌青,数夜不眠,目光呆滞地骑在马上。史家的队伍后面跟着三辆马车,分别坐着老郭氏及存诚、思诚的家眷。居中的一辆马车上,赵小荷睁大困惑的眼睛,朝母亲郭大乔问道:“为何我们要去青州?”
“圣旨,没有为何!”
“我们为何要回青州?”
“我们的祖籍原是诸城,你祖父说青州太和山风水好,就将祖坟迁往青州,又在青州置办了家业。这,我原与你说过,以后再别问了,烦!”
郭大乔不耐烦地瞪着女儿,心痛得像是被车轮碾过。自上车的那一刻起,她并不像别人那样痛哭落泪,只是仇恨和烦恼。仇恨汴京,仇恨这个太具颠覆力的世界。一想到要在青州生根,她就烦恼得想要取掉金钗刺向脖子。
她出身汴京望族,含着金钥匙长大,做梦都没想到会沦落到如此低谷,没想到生她养她的汴京,会突然狠狠地踹她一脚,并将她彻底抛弃,不容她喘息和呼吸,连看一眼都属奢侈。
“祖父为何会是奸贼?”小荷理不清忠奸,满脸懵懂地将母亲的思路打断。
“所谓的忠奸,都随着朝中大势变换,没有为何。如果你不够强大,就没有话语权,就只有任人描画!”
“母亲,青州好吗?”赵小荷又问。
“穷乡僻壤,有什么好?”郭大乔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
“青州很讨厌!”赵小荷发泄似的朝马车踹去。
另一辆马车上,赵坤赵娴左右挨着母亲坐着。赵坤个头已超过母亲了,赵娴也矮不了母亲多少。赵坤握紧拳头,满脸激愤道:“娘,我长大要为我祖父报仇,将那些坏人全部杀死。”
钱怡紧张地拉住儿子:“这是什么话?坤儿,你怎会有这么可怕的念头?”
赵坤一向孝顺,听母亲这样说,便感到委屈,低头不说话了。他妹妹赵娴却道:“虽说年年去青州太和山祭祖,可我不知道青州究竟是什么样子。”
“青州什么样子?远离了是非争斗,远离了政治险恶,清清静静地过活,你们说好不好?”钱怡左右牵住儿女的手说。
明知道有人处就有纷争,可她不想让儿女的灵魂蒙尘。听儿女一起说好,看着儿女露出纯净的笑容,她便感到莫大的安慰。
史家的卫队受过严密训练,对野外行军早已驾轻就熟。靖远侯史师仲策马走在正中。他身旁的副将看着前方彩霞翻涌的地方,担忧道:“侯爷,蔡京不可一世,我们是不是该小心行路?”
史师仲正要答话,一个小头领急来报告:“启禀侯爷,有大批身份不明的人在后面。”
史师仲闻听面色一凛,向副将耳语几句,那副将应声而去,一盏茶工夫后转回,禀道:“侯爷勿忧,疑兵之计布置就绪!”
“好,你率队殿后,灵车快速前进。”史师仲果断回答,面色阴沉。
大部队继续前进,如一条盘亘于野间的长龙。
汴京离青州一千多里路程,扶柩的队伍在前方一片玉米地前另择路径,朝着前方直线前进。之前,那副将以疑兵之计,选了精壮护卫打马狂奔,在马尾绑了厚重的树枝,马行间腾起厚重的烟尘,如千军万马在行进,待到甩掉尾巴的时候,天色已暗,所有人走得精疲力竭。
扶柩的队伍在一片密林前迷失了路途,谁也无法辨识去往青州的方向,只有停住。
夜雾深重,三更时下了一场小雨,气温急速下降,为防暴露目标,大部队甚至不敢生火。赵明诚和赵真缩头缩脑地坐在一片矮树丛中,浑身的骨头都几乎散架,困顿无力,就想席地而睡。
“若没有史家的卫队,我们恐怕早已死在暗杀之中。”赵真咬着一根草秆,心有余悸。
“一报还一报,上帝是公平的。”赵明诚背靠矮树,面色僵冷,目光迷惘,似乎有些不知所云。
“有刺客!有刺客——”
不知何处一声尖叫,伴着血光飞溅、哀号声起。一群蒙着面巾的黑衣人从树林中闪出,面色凶狠,脚步沉稳,顷刻杀死一大片人。明亮的火把登时亮起,史家军里发出巨大的喊杀声,接着是一轮猛烈的进攻和反击,箭矢排空,漫天血星。史师仲目光冰冷,神情轻蔑,缓缓抽出腰间的龙吟长剑,率领属下截住敌人。他身旁的亲兵卫队抽出弩箭,蓄势待发,静候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