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金兵以马车装了金石,吆三喝四地一阵忙碌后,戒备森严地押着七八辆马车走上蜿蜒的山道。另有四个金兵押着李清照四人,抄近路往山村里走。李清照边走边偷眼查看地形,偷瞄路边的石头,眼看着走至半山腰,离押解金石的大队金兵越来越远。
绿杏边走边哭道:“死了,这回死定了啊……”
赵士程、孙玉夫听了,便也跟着哭起来。李清照被他们哭得心碎,步态变得踉跄。绿杏边走边偷眼观看,沿途山腰里都有砍柴的樵夫和采药的山民,躲在灌木丛里,同情地看着他们。
“哎哟,我肚子好痛啊……”经过一片乱石岗,两旁是丛生的杂草。绿杏倏然跌在地上,大声哭叫起来。
金人们围住她,吆喝、辱骂、催促、以剑相逼:“快走,不要装病,病鸭子都得杀死!”
无论金人怎样恐吓、威逼,绿杏只是躺在地上翻滚、喊痛,发出撕裂人心的哭叫。金兵又催又骂又逼,李清照在一旁含泪哀求。赵士程吓得大哭。孙玉夫眨巴眨巴眼睛,擦擦泪,留神看看金兵再看看姑姑。
绿杏高哭低哭地闹了一会子,约莫樵夫、山民已聚拢在近处的杂树丛里,便哭得更外凄哀,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会肠断:“父亲啊,你只管去了啊,留下我们娘四个多可怜啊。母亲为了保护我们,把全部家当都给了金人啊,可他们还是要杀我们啊,还要生吃小弟弟小妹妹的肉啊……”
四个金兵被哭得很不耐烦,无奈不敢擅自处置。
时间在慢慢地消逝。两个金兵去树丛里方便,另两个转面望着远山唉声叹气。看看时机难逢,李清照和绿杏各以石块猛袭两个金兵头部,致其倒下,再拿石块预备对抗另两个金兵。却见两边树丛里发出数声惨叫,原是数个樵夫、山民执着锹、斧、木棒,将正在方便的金兵打死。山民们推着李清照四人令其快跑。孙玉夫看着被活活打死的金兵,已吓得晕厥。绿杏将她背上,由山民指路,和李清照、赵士程往山下狂奔。
李清照只想着自此逃出虎口,不料在山里奔逃,根本找不到方向,跑着跑着,被一座高崖挡住去路。悬崖万丈,壁立千仞,金霞在耸立的山石上浮**、迷离。前方高崖,后面大队金兵。
晴空丽日,尘灰扑面,金人吆喝着包抄过来。为首者正是五官粗犷的环眼金将,他朝李清照斥道:“你这妇人甚是狡猾,竟敢杀我部属!”
“诡诈的禽兽!”李清照的冷笑如山涧残雪,“我们只是自卫,无意伤人。若说抵命,你们得抵我大宋多少条人命?”
那金将不欲啰嗦,快人快语:“快拿了他们,别漏过一个!”
事已如此,眼泪、乞求、讲理都是白搭。李清照望望头顶的太阳,低头看看深不见底的悬崖,左右拉紧两个孩子,掏出怀里的吴道子《天王送子图),冷笑道:“这幅唐代名画价值千金。若要交换,便放我们走!否则,我们便带着宝物跳下去!”
绿杏急道:“夫……父亲,你看我母亲又犯傻了,金兵言而无信的啊……”
环眼金将这会儿并不想什么宝不宝的,只怕着了宋人的道,命一金将抢了古画,仰头冷笑道:“爷从来不识中原名画,却识得中原美人的好处,带他们走!”
众金兵吆喝着逼近,李清照欲为亡夫留下一袭血脉,将赵士程朝前一推,泣语金将:“看在我的古器古画的份上,请放过这孩子!”
言毕,珠泪纷落,拉住孙玉夫和绿杏就往山崖下跳去。耳边是赵士程撕裂般的哭喊,稚嫩的童声被风切割得支离破碎。那么多的未竟之愿,从没想过自己的人生会以这种方式结束,然而事到临头,她却突然宁静如清流,期待着从速汇入死亡的源头。
三个人落叶般地朝崖下坠去,却倏然被三个横空跃下的人影抓住。
烽火连天,山河离乱。此时,金兀术往临安追赶赵构,由于不熟悉地形,路过溧水、广德、安吉,皆遭地方上全民皆兵的抗击。金军屡屡炮碎城楼,破城入侵,屠城放火。大面积的宋土沦陷,大量的宋民陷入水深火热。金兀术在常州遇到岳家军阻击,留十万人马对抗岳家军,他自己带领骁骑直奔临安。
同时,金西路军全力围攻陕州,陕州李彦仙向张浚求援,并提出撤出陕州、避实击虚的作战方针,张浚不从,李彦仙孤军死守。
山野,密林,黄昏,木易带着邹渊邹润等义士骑马前行,后面跟着七八辆马车,走了一段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凉路道,徐徐行进一座山里。
荒山无路,行游只需要方向。好在过往商旅多留下或宽或窄、或浅或深的牛车车辙。赵真擅识方向,一行人由他带路纵马飞驰,快马加鞭沐雨栉风。
冬风狂舞,车帷被风吹起,冷冽的风扑进车里。李清照紧紧颈中鸾带,打着冷战朝外道:“怕是都累坏了吧,在此歇息歇息再走。”
赵真应着喏,掉转马头,朝后面的义勇团队伍道:“夫人有令,就地歇息。”
义士们一听,纷纷坐到地上,谈起一路惊险,不住地长吁短叹。马车夫也不例外,实在累极了,躺到地上便发出鼾声。
李清照由绿杏扶着下车,只觉得四野冷气逼人,忽被黄灰迷了眼,一手揉着,命绿杏从行李箱里拿了棉褥,给睡在车上的孙玉夫、赵士程盖好。绿杏转回来时,眯着眼道:“快要过年了,这冻死人的天。咱们怎么又转到山里了?可别再遇到山贼和金兵啊!”
李清照见赵真走过来,忙问:“也不知现在走到哪了?也不知这里离临安还有多远。”
赵真抱拳道:“正要禀报夫人。前时被金人追赶绕道太远,如今绕到了天目山,过了这山,离临安大概一百余里。”
木易已到车前,被山风吹着沧桑颜面,神情益愈桀骜:“哼,总需和金兀术决一死战!”
一路坐得腰困腿酸,李清照反手捶腰道:“这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时候,去临安会合李迒,才是当务之急。”面上云淡风轻,心里感叹此行若非木易,可该如何?还不知隆祐太后、二表姐她们此时如何,可否安全到达洪州?
一路颠簸,走了很多崎岖不平的路,李清照几次被颠得差点摔了下去,此时又渴又饿,身子极弱。正要登高查看路况,刚踏上一块岩石却突然晕厥。绿杏尖叫着扶住,和木易掐着人中叫醒,扶到车上。这下惊醒了孙玉夫赵士程,又嚷冷又喊饿。李清照看看两个孩子,怅然道:“这一路仓皇,大伙都靠干粮充饥,两个孩子也跟着受罪。”
赵真指着左方道:“方才小人已细心查看过,那边不远处有个饭庄。”
“好,歇息之后,去那饭庄。”
听说有饭庄,大伙儿一时饥肠辘辘,竟然歇不下了,纷纷表示要好好地打顿牙祭。
饭庄静中取闹,院外青山院里绿树。石砌院子,茅草为顶,防雨防晒。
李清照一行近百人闹哄哄地进来,房间坐不下,就在院里拉开数桌。每十几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半炷香工夫后上了米饭、粗菜、剑南春烧酒。楼上楼下不停地有人走动,脚步声夹着人声,分外嘈杂。那些很少出门、平日拘谨的人,经不住几碗酒,便开始海吹胡喝起来。呼喝的酒令声里夹杂着一个个天马行空、神奇古怪的故事,看似不着边际,实则多经坊间数度润色,说者绘声绘色,听者神情专注连声喝彩。
旁边一桌人在讲天目山的老大是如何厉害,如何和地方豪强赌勇斗狠。还说天目山的土匪如何侠义,同情穷人劫富济贫等。绿杏听了撇着嘴道:“那干脆叫大侠得了,还叫什么土匪啊?”
一个山民打扮的紫膛脸汉子道:“听口音姑娘是外地人吧?”
互听院外一阵扰攘,店小二慌忙进来说天目山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