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乔、钱怡都拉着孩子跪地谢恩,齐声道:“父亲如此破费,倒叫我们做晚辈的不好意思了。”
郭氏坐在一旁,静静地笑道:“你父亲晋升吏部尚书,拜右丞,这本是天大的喜事,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忽神思一转,问侍婢茉莉,“小三儿家的呢?又在磨蹭什么?”
那茉莉打着千儿,同样低声道:“夫人,奴婢这就去传三少夫人来?”
老郭氏阴沉着脸道:“传她来请安、祝福?不用了。”
片刻赵存诚赵思诚相继进门,给父亲道贺给母亲请安,边上坐了,叙着闲话。赵小荷被丫鬟和奶妈簇拥着,去门前玩耍。赵坤、赵娴在厅中跳跃、打闹、抢东西,吵翻了天。
赵挺之看着孙儿们嬉闹,容光焕发,眉开眼笑。
郭大乔亲自为公婆添了茶水,郭小乔捧上切成薄片的水蜜桃。
片刻,郭氏看到李清照抹着泪进来,便竖起稀疏的眉毛,劈面斥道:“看看你这不懂规矩的样子!什么名门闺秀?你父亲拜了右丞,你大哥二哥跟着升迁,连在国子监读书的明诚也赐了翰林学士,过完年就要去翰林院了。这是多大的恩宠啊?连赵家的小狗狗都乐翻了天。你却来这儿哭什么丧啊?真是晦气!”
李清照哆嗦着跪到赵挺之夫妇面前,痛哭着磕头:“求公爹大人救救我家父亲吧!”
赵挺之猛地转过头去,含怒不语。李清照膝行过去,一把扯住他衣袍,哭道:“我父亲和外公蒙冤入狱,求公爹大人救救他们吧!我母亲都撑不下去了。”
郭大乔一把扯开李清照的手,撇着嘴斥责:“啊呦呦,真是没脸,没大没小没上没下的!对公爹也这样拉拉扯扯,赵家的体统都被你毁掉了!”
郭小乔走到李清照面前,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道:“也不掂量掂量自家是哪根葱,还想弹劾蔡京,能有活命吗?我们不被你李家连累就阿弥陀佛了!还异想天开……”
“禽兽尚知舐犊情深,何况人间父女之情……”李清照一不做二不休,再次膝行到赵挺之面前,“公爹大人是蔡京门生,求您救救我外公和父亲吧。儿媳一定感恩戴德,结草衔环报答……”
赵挺之抖抖锦袍,怫然斥道:“蔡京是谁?他向来不铲除政敌决不罢休。已有人弹劾我亲近奸党,若不是有圣旨赐婚之实,我如今还能坐在这儿?”
老郭氏被郭小乔扶着,揉着胸口站起来,指着李清照道:“我老爷若去为你父亲求情,必有牵入党籍定为党人的危险。你简直疯了!只有让赵家和你李家同归于尽,才高兴吗?菩萨娘娘啊,我怎么娶个如此忤逆的媳妇儿啊……”
任凭众人挖苦、讽刺、痛斥,李清照不管不顾地哭求救父,被赵挺之命人拖了出去。
大厅里传出阵阵欢声笑语,似乎在嘲笑她的愚蠢,拷打她的心智。她瘫倒在寒风呼啸的廊檐下,哭哑了嗓子,一颗心寒到了极致,不由自语:“蔡京党只手遮天,与开元时臭名昭著的李、杨集团何异?我可怜的父亲、外公啊……”
冬深夜阑,潇潇寒风,深院孤楼。李清照凝视着楼顶幽远的天空,面色冰冷。两行泪顺着冰冷苍白的面颊滚落,犹如结在雪面上的水珠。
“小娘子,回屋吧,别冻坏了。”夏雪擦着泪出来,将一把轻骨油毡伞撑在她头上,哭着劝慰良久,才搀扶着主子进屋。一盏茶时辰后李清照仍是怔忡之态,隔窗望极天涯,泪水涟涟,掂笔写恨——《摊破浣溪沙》
揉破黄金万点轻,剪成碧玉叶层层。风度精神如彦辅,太鲜明。梅蕊重重何俗甚,丁香千结苦粗生。熏透愁人千里梦,却无情。
春香为主子披上紫缎面绣芍药氅衣,看着她的泪滴湿了宣纸,便红着眼圈道:“姑爷也不回来,明知这天翻了,这家人真是的,一个个铁石心肠。”
夏雪正拿铜剪剪去烛花,放进水盆,哧的一声灭了,过来拽春香,摇手制止道:“瞧你这张嘴,也太碎了,小心闯祸!”
春香倔强地挣开夏雪,愤愤不平道:“方才我去前院打探,那几个丫头都在议论,说蔡京建了党人碑,颁诏天下,命各地立碑。长安府有个石匠被传去雕刻碑文,见为首的就是司马光,便惊惶道:小人本是乡愚,但天下都知司马相公是正直忠良的人,如今却说他奸邪,小人实在不敢刻啊!那府官拍案大怒:这是有限期,要复皇命的,不敢耽误,快去动手!如再多言,重责一千板,再说什么司马相公司牛相公!”
夏雪听了,不由接道:“什么党人碑?全是蔡京排斥异己的伎俩。”
春香又道:“官家已诏旨颁下,将元祐党人镌名刻碑,并御笔亲书立于端履门外,凡路监、长史所、厅皆立一碑,以做警示。因着党人碑,朝野上下悲声一片。”
李清照听了更是伤感,她伏案啜泣,哀痛、压抑到了极致,没有声音的悲痛满屋流淌,催人肠断。
明媚秋阳在慈元殿的琉璃瓦上流淌,兰棂看着廊檐下的黄菊在一瓣瓣凋零,扭头看向蔡贤妃:“李格非入狱,李清照必然在设法营救,还有那个该死的吴婕妤……”
蔡贤妃眉梢挑起冷笑:“父亲如今为尚书左丞,翰林学士承旨,进入内宫的所有折子皆要过目,放心!哪个皇帝会亲手沾血?他们只会在政争之后顺应强势朝臣,这次也不例外!”
兰棂眸光一转:“不知父亲为何会擢拔赵挺之?他和李家结亲,非常不可信。”
蔡贤妃胜券在握:“父亲城府似海,深不可测,但我却能看透。以外局观之,若不擢拔政绩显赫的赵挺之,何以体现他任人唯贤?以内局观之,赵挺之可是父亲的门生。”
兰棂面色诡秘:“尚书右丞总领纲纪,一旦失控,后果不堪。对赵挺之此人须得大防。”
蔡贤妃的笑靥如花绽放:“朝堂上皆是父亲的人,会对赵挺之处处掣肘。”
兰棂眯眼望着在蟠龙柱上跳跃的一米阳光:“娘娘别只顾着朝政,该想想内宫之事。自古后宫统领皆有强大的家族和朝臣势力支持。王皇后只有刘太后这张牌。刘淑妃无钱无势一边凉快去!娘娘只要找到火焚瑶华宫加害孟太后的真凶,扳倒刘后,王皇后就是我们案板上的肉!到时让父亲发动群臣齐奏官家,官家必会顺势而为,将娘娘立为皇后。”
蔡贤妃勃然变色,厉声斥道:“找火焚瑶华宫的真凶?滚一边去!”
兰棂目光疾转,忽然笑了:“哦,原来……父亲取得彻底胜利,娘娘便会母仪天下。”涎着脸,凑前,“到时娘娘别忘把翰林院那帮儒生牢牢控制,我的诗词就会压倒李清照,名扬天下。到时,娘娘若再举荐我当个上官婉儿那样的女官,天下第一才女舍我其谁?外有父亲内有兰棂,娘娘才能永葆后位,大宋王朝才能真正成为蔡家的私器。”
蔡贤妃冷笑道:“嫂子真是雄才大略!让那帮儒生替你作词不难。只怕以抄博名,哪怕名利双收,举世皆知,也是令人不齿的行径。剽窃之名,亦会遭天下儒生诟病。”
兰棂语气果断:“要想掌控政治,需要的不是什么君子的虚名,而是成就大业的阶梯。一往无前的人,都不会瞻前顾后畏手畏脚!”
新的一年来临,赵明诚并未去翰林院读书,只四处收集金石,赵挺之大发雷霆,厉声斥骂:“好一个纨绔浪子、忤逆的孽障,翻天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