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那吴才人淡淡地道:“都是饿晕的吧。”
那两个宫娥头点得像鸡啄米,齐声道:“正是饿晕的呢!”
其中一个大胆的宫娥啜泣道:“那边还倒着个浑身乱颤的小太监,这样饿下去,人一天天地少,也不是办法。奴婢们等着讨万岁、娘娘示下。”
赵构顿觉惶然无策,紧张地走来走去。几位后宫都惊得坐起来了,面面相觑,茫然无措。整整两天以橘子为食,吴才人亦是有气无力,动辄浑身是汗,却弯腰扶起那两个宫娥,朝赵构行礼,神情坚定道:“臣妾恳请官家,不管渡口不渡口,要快速登陆,寻找补给。”
她的话却被姜婕妤打断:“使不得!沿岸恐有金骑。”
吴才人直言道:“如何就使不得了?若不登岸,早晚也会饿死。如今这般情状,若再遇到金船,还不是金人案板上的肉?莫如登陆补给,吃饱喝足了,遇到金人,也还有些力气。”
说皇帝饿死是犯忌的,要在平日就是欺君之罪,但如今谁也顾不得俗礼,都暗自佩服吴才人仗义执言。忽一个船夫跪在舱门口,哀声道:“皇上啊,若再不登陆,我兄弟都要晕到海里喂鲨鱼了,断然没有力气继续驾船。”
赵构想了想,袍袖一扬道:“就近登岸!”
“皇上大恩!”那船夫磕头拜谢,急忙出舱传令。他本是台州衙门里招募的水手,如今为着二两银子的月俸舍命,只觉不值,但这贼船上时难,下更难,左右都由不得他自己。此时暗想着一旦登岸,和他的兄弟找准机会溜之大吉。
艳阳灼灼,照着**漾的海面,及岸边葱蓊的山林。
小艇以极快的速度靠岸,船夫抛锚在林边。吴才人给众人分食了橘子,又扶着赵构离船。太监、宫娥、侍卫们捧着海水就喝,半数人已没有走路的力气。王继先之前被唤醒,喂了几个橘子,此时由一个小太监搀扶着一步一踉跄地往前走。可叹那刘侍卫却再也没有醒来。
山林茂密,攀越不易。饿极的这群人一想着马上就有吃的了,便以超越生命极限的速度勇往直前,一个个拼命地往前走,不大时间竟全部穿过了山林。原想着很快可以打到几只野兔野鸡,谁料却没碰到一只野生动物。
最累的是那些背着细软、行装的宫娥、太监、侍卫。他们走得东倒西歪,气喘吁吁,看样子时刻会晕倒在地,不再醒来。出了山林,看看附近竟荒无人烟,众人俱已累得东倒西歪,灰心丧气地坐在地上,一个个满脸的绝望、悲伤。
王继先指着西南方向的一座山脉,调动全部力气给大家鼓劲儿道:“那儿有座大山,必有野兽、野果充饥。”
“实在走不动了。”
“走不动了啊!”
众人悲声一片。
“走不动便是死!”吴才人扬声,又警觉地看看四周,悄语赵构,“皇上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赵构本是惊弓之鸟,急道:“才人,说清楚些!”
吴才人指着身后的山林,面色冷凝:“这么大的山林,里面竟无飞禽走兽。”
赵构又一惊,暗暗佩服吴才人的心思缜密,失色道:“才人的意思是……”
“臣妾方才经过山林时悄悄留意,里面落叶,藤蔓、野菜都有被踏踩的痕迹。证明这里不久前来过大部队,很多的人马,动作很大,鸟兽都被惊走。臣妾原本不想惊动圣驾。”
赵构一瞬失色:“金骑来过了!”
吴才人点头道:“且没走远!”
几个侍卫也已围拢过来,纷纷说出心里的疑想,个个惶然四顾,胆战心惊。
却有一个侍卫淡然道:“谁说不是我们的人呢?”
另一个侍卫立即笑道:“是啊是啊,张浚、李纲、赵鼎、李迒几位大人不便乘舟追赶,沿途寻找圣驾也是有的。”
吴才人可没这么乐观,指着西南方的青山急道:“上山,刻不容缓!”
赵构此时再也顾不得什么体统了,拔剑指向西南,嘶吼道:“此处恐有金骑,赶快上山!”说罢,挽起吴才人,呼喝着后宫,急朝西南方奔跑。
赵构的一句“金骑”竟有神效,原本瘫在地上叫苦不迭的宫娥、太监、侍卫们皆应声而起,边相互搀扶着奔跑,边乱七八糟地叫嚷。
看山近走山远,三十多人兜兜转转,进了荒山先找了些野果充饥。此时已是中午,所有人走得困乏不堪。赵构及后宫诸人哪里走过这么多的路?一个个汗流如雨,气喘吁吁。倒是那吴才人,却总是有着使不完的力气。
山林茂密,鸟儿在枝头咏着悲歌。吴才人挽着赵构臂环顾四下,低声道:“此处山林浓密,正好躲避金骑。大家也都累坏了,莫如在此歇息片刻。”
赵构的目光阴郁、悲怆、茫然,挽着吴才人走到无人处,低声一叹道:“天下之大,疆域之阔,竟无我赵构的栖身之地么?”
他的声音极沉、极悲,听在吴才人耳中,却如泰山压顶剑气轰鸣,她扭头看到赵构眼里的泪光,心里一阵剧痛,犹如柔肠寸断,定了定心神,安慰他道:“金人所到之处烧杀抢掠,祸害无辜,必遭天谴!只要我们坚持到底,金人必会溃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