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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鸣仍在华威楼忆燕祥点滴(第1页)

燕鸣仍在华威楼——忆燕祥点滴

1

燕祥走了。我不敢谬托知己,因为我不是他的学生,也谈不上朋友。我只是和他同住华威一楼二十来年。虽然同住一楼,我不愿串门,疏于交往,很少去他家拜访,更主要的是不想打搅他。我一直以为,喜欢并敬重一位作家,读他的书就是了,这是更重要的。

但是,我和燕祥倒是常常见面。有意思的是,见面的地方是电梯内外。常常是在电梯里见到,便在电梯里说几句,十几层下来,出了电梯,有时会再接着说几句。电梯内外,是我们的会客厅。

印象深刻的那一次,是2011年的中秋节,天有点儿阴,在电梯上又见到了燕祥。我刚在《新民晚报》上读到他写的诗《八十初度》,问他:“您还没到八十呢!”他笑着对我说:“我都七十八过三个多月了,就是已经开始过七十九岁的日子了,所以叫八十初度。我是1933年生人。”我笑着说他:“您这也太四舍五入了!”

一晃,九年过去了。那么硬朗,那么真诚,又那么幽默的燕祥走了。

2

燕祥几乎每天都会下楼出来散步。他告诉我,每天快到中午,太阳好的时候和晚饭过后,出来散步两次,各一个小时。很多时候,他的路线是这样的:向东走过农光里,再向南到首都图书馆,最后顺着三环路折返回来。

记得他曾经写过一首关于散步的诗,其中有这样几句:“他曾经跌倒不止一次不要人扶掖他又爬起……从20世纪到21世纪,从蹒跚学步到从容漫步,这个在中国散步的人,这个在天地之间散步的人他就是我。”这几句包含着漫长历史容量和心情跌宕的诗,我想应该就是在这样的散步中得来的吧。

我和他在电梯里相见,大多是在他要外出散步或刚散步回来这两个时间段。

他见我不怎么下楼,问我身体怎么样。我说还可以吧。他劝我说:“还是多下楼走走,接接地气。”

说起身体,他对我说,“老了,病了,并不可怕,怕的是这样两点:一是眼睛别瞎,什么都看不见了;二是别瘫在**,生活不能自理。”最后,他对我说,“那还不如死了呢!”

我忙对他说:“您身体不错,记忆力又那么好,再接着多写点儿东西!”

他说:“是!想写写我生活周边的人,许多曾经帮助过我的人,应该感恩。”

如今,他曾经担心老境之中的这两怕,都未曾发生。他走得那样安详,走的前一天,依然散步如常。

3

很多人都认为燕祥的笔多沉郁,对于历史和现实,彼此镜鉴,多有讽喻,内含锋芒。这自然是不错的。在我看来,同样写杂文,同样写旧体诗,燕祥更多一层文学功底和自省精神。后者,秉承的是鲁迅解剖自己更多一些的传统。前者,则是他年轻时积累下来的文学素养。前者来自才情,后者来自思想。

多年前,曾经读过他的一篇文章,记录1958年他下放到沧县的一段往事。因为沧县是我的老家,我便格外注意,随手抄录了他在沧县看京剧《四进士》之感触的一节:“那地方戏班里老生一板一眼唱出的‘我为你披戴枷锁边外去充军’,一样悲凉,仿佛发自我的肺腑,并久久萦回在耳边。选择这个剧目,我想出于偶然,倘有并不偶然处,就是这是剧团的看家戏,经常用以待客,绝对没有深意,以古讽今,控诉不公,等等。你心为之动,似有灵犀,只是说明你个人的阴暗心理,与荟萃了旧文化精华和糟粕的旧戏曲依稀相通。”

还读到一则短文,题目叫《纸窗》,说的是1951年的事情。郑振铎的办公室在北海的团城上,他去那里拜访,办公室是一排平房,郑振铎的写字台前临着一扇纸窗,郑对他兴致勃勃地说起纸窗的好处,最主要的好处是它不阻隔紫外线。老人对这种老窗,才会有这样的感情。事后,燕祥回忆那一天的情景写道:“心中浮现一方雕花的窗,上面罩着雪白的纸,鲜亮的太阳光透过纸,变得柔和温煦,几乎可掬了。”将纸窗的美和好处,以及人和心情乃至梦连带一起,写得那样柔和温煦。“几乎可掬”,写得真好!

从这两则段落中可以看出,他对细节捕捉的能力,亦即布罗茨基所说的“在每一个句子里都要放上一个细节”的能力;在隐忍有节制的叙述中传递思想与感情的感人力量;也可以看出他内心柔软的一隅。这是他杂文之外的另一番功夫。

我曾对他讲起读完这两则文章的感受,他只是谦和地笑笑。然后,他对我说,前些年他还专程回沧县看过。沧县不是他的老家,一股浓浓的乡愁,却在他的眼中和话语中流露。

4

我曾经请教过他:记忆力怎么这样好?很多事情,都过去了几十年,为什么还能记得这样牢?写得这么须眉毕现?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说:“都是凭记忆,个别地方翻了材料。史家写的就是材料,提供了很好的证据。我是从个人的经历、角度,为历史提供一份证言。年轻时的事都在大脑记忆的沟回里了,忘也忘不掉。”

然后,他又对我说了句:“还有一点,死猪不怕开水烫,只要你把自己当成死猪,写起来,就什么都想起来了,什么也不怕了!”说完,他自嘲地嘿嘿笑了起来。

5

一次,我在电梯里碰见燕祥送一位长者下楼,燕祥向我们做了彼此的介绍,我才知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吴小如先生。他们是老朋友了。我知道吴小如学问丰厚,字写得也好,得他父亲吴玉如先生的真传。

燕祥见我喜欢吴先生的书法,特意借我一本吴先生小楷抄录宋词的新书,对我说:“写楷书最见功夫。”我说:“是,现在草书行书最蒙事行!”他接着对我说起有官员借水行船,靠官位写字卖钱,冒充书法家。然后说起吴先生的一则轶事,有人见吴先生字写得那么好,问道:您是书协会员吧?吴先生答道:会写书法的人,一般都不入书协!说完,我们两人相视,不由笑了起来。

燕祥的字写得也很漂亮,清秀而有书卷气。有一次,我从汪曾祺纪念馆回来,在那里见到燕祥题写的一副对联,雕刻在门前的柱子上。见到燕祥,我告诉他。在他家,他拿出一张照片给我看,上面是题写着“何满子故居”的匾额,然后对我说:“看了人家吴小如的字,咱们都不敢拿出字来写了。”

我说:“您的字一看就练过。”他说:“小时候练过小楷大楷,但老师没教过用笔,到现在也不会用笔锋。”

他说得谦虚,但很实在。

6

吴小如先生病重期间,燕祥约我一起去探望。行前,他嘱咐我,不要开车去,也不要打的去,咱们一起坐地铁十号线,下了地铁站,到小如家很近。

这让我没有想到,我本想燕祥年纪那么大了,让他挤地铁,心里过意不去。但他说得不容置辩。我知道,他是不愿意麻烦人。这符合生活平易而低调的他的性格。

他又嘱咐我,不必带什么礼物,要带就带几本你的书。这又让我没有想到,小如先生是长辈,我又是头一次去他家,总应该带点儿礼物,才合乎礼数。但是,燕祥说得依然不容置辩。我只好从命,带去了几本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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