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千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说:“不怕于厨长笑话,小子光棍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那厨房里,什么饽饽头粑粑块,破包子烂面条,稀汤寡水能让我吃顿饱饭即可,至于钱不钱的,你看着办,咋都行。”于厨长瞅他一眼,嘿嘿一笑:“照你这么说,吃那些玩意儿,就跟一头猪似的,管你吃饱,谁知得吃多少东西。一担柴,说不上还得赔钱。”杨子千忙道:“不打紧,要是我真吃得你亏了本,我有的是力气,帮你干活,不让你亏。”于厨长撩撩手说:“走吧走吧,给我担进伙房,看你这可怜样儿。”杨子千点头哈腰:“谢谢于厨长!”挑起柴担随他进兵营。
行不多远,来到伙房门口,只见一个小厨兵提一木桶泔水出来,于厨长说道:“完了,晚了,晚了,完了。”小厨兵不解道:“于头,啥玩儿完了晚了晚了完了,我去喂猪,咱那黑花母猪快下崽了,看那肚子能下十来个……”于厨长一摆手:“快去快去,喂上猪赶紧回来,这边儿还有呐。”指指杨子千,“饽饽头粑粑块,破包子烂面条,都不嫌乎,这是原话。收罗点儿管这大肚汉吃一顿,这挑子松柴留下。”小厨兵指指泔水桶:“原话说的东西都在这里。大肚子母猪要下崽,我都收罗了喂它。”于厨长斥他一句:“你小子平日吩咐点儿事慢蹋蹋,今日倒勤快了!”小厨兵说:“今早商司令吃饭时说,母猪要下崽,好生喂喂。不敢偷懒。”
于厨长看一眼杨子千。杨子千放下柴担,把两捆柴垛在一起,趁机偷偷抽出匕首揣进怀里,说:“于厨长不急,眼下没吃的,我就待一会儿,不打紧。”于厨长哼一声:“你还赖上了。看你这两捆松柴不糙,蒸饽饽蒸卷子用得上,你就等着吧,中午蒸三箩面黑卷子,拣两个水塌的给你吃。”杨子千说:“好嘞,有吃的就行。”于厨长又对小厨兵说:“小王你瞅着点儿,别让他到处溜达。司令说馋辣炒大肠,我赶紧去买,晌午得给司令小灶蒸一屉白饽饽,大灶蒸十屉三箩面黑卷子。”
小厨兵答应着,招呼杨子千一起去喂猪。杨子千边帮着干活,边聊天,不光得知了商立旦的情况,还了解到王宝灿不少事。
午饭时,四个小厨兵忙活着给官兵分饭,杨子千烧火,于厨长亲自给商立旦做辣炒大肠,炒好了油光光盛进盘子,挑一块最肥最大的嘴里翻嚼,咕噜着“咸淡合适”,撒几颗葱花点缀,端着要往外走。杨子千急忙站起身,说:“送菜小事给我吧,你忙别的。”于厨长稍一犹豫,说:“也好,趁油锅我还得碎个鸡蛋汤。你出门往右一拐,走十步,有个小屋,门口有两个卫兵站岗。你不准偷吃大肠哈,我是尝尝咸淡。”
杨子千答应着,接过端菜的木盘,出了门,偷偷碰一下怀里的匕首,心想这回要是直面商立旦,必要取他性命!死而无悔!他行十步远,来到一间小屋前,从窗口望进去,可见里边小八仙桌旁坐着商立旦和一个身着常服的男子。只听商立旦说:“这次双林前共匪案,你王宝灿立下大功,要再接再厉。”男子说:“感谢商司令信任,王某将继续努力,逮住更多共产党。为了无后顾之忧,今天下午我要回家一趟,把老婆孩子搬到偏远的亲戚家,以防共产党报复。”
尽管杨子千放慢脚步,但还是走过了窗口,来到门前,两个背大枪的卫兵伸手拦住。杨子千一笑说:“于厨长派我来给商司令送菜,这道菜一定要趁热吃才香,我要赶紧送上,别耽误了司令享用美味。”卫兵说道:“看你是个新人,不懂规矩,商司令的菜,向来都是伙房送到门口,由我们送到桌上,除非司令从没吃过的菜,要叫你们进去问问情况。”杨子千忙道:“那……这道弯弯曲曲通天地可是道新菜,司令恐怕……”
刚说到此,屋里商立旦喊:“快给我端上来,这味儿真香。”一卫兵伸手接过餐盘,端菜进去。杨子千一看进不了门,着急道:“这弯弯曲曲通天地可是道新菜,不说明白了司令吃下去恐怕……”说着就要往屋里闯。
另一卫兵横过长枪堵住去路,正色道:“老实点儿!你要是不守规矩,老子可以毙了你!”屋里商立旦问道:“咋回事?”端菜进去的卫兵说道:“禀告司令,门口送菜的小厨说这菜名叫什么‘弯弯曲曲通天地’,怕您不明白……”
商立旦哈哈一笑:“把我当傻子啦?弯弯曲曲通天地,不就是肠子吗?搞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堂!”门口卫兵对杨子千道:“听见没?你们起那些怪名有个屁用!绕来绕去的还是个辣炒大肠!”屋里卫兵拿着餐盘出来,递给杨子千道:“快快快快!赶紧走赶紧走!有好菜快端来,别整些虚里吧唧的!”
杨子千眼见行刺无望,悻悻而回。忽然想起跟商立旦一起吃饭那人说的话,当是王宝灿无疑,也是个十恶不赦之徒,眼下杀不了商立旦,先除掉这个大叛徒,再寻机杀掉商立旦。他打定主意,回到厨房,就着分剩下的菜汤,吃了两个塌水的三箩面黑卷子,跟于厨长道别,离营房而去。
营房大门口不远处,有一丛小树林,此时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杨子千避开岗哨眼目,钻到树丛中,隐住身形,盯着大门口不敢放松。下午三时许,只见大门口大摇大摆走出两人,头戴草帽,皆是百姓装扮。稍近些,杨子千认出其中矮胖些的正是王宝灿,另一瘦高个应是同行的商立旦部官兵。杨子千急忙尾随其后,躲闪跟踪,亏得此时路边草木芃芃,跟随两人较为方便。行约一个钟头,来到昆嵛山北麓烂木沟,山路崎岖,林木渐密,前边王宝灿二人行踪忽隐忽现,盯梢甚为吃力。杨子千使尽全部招数,远近缓急,躲闪卧趴,若即若离盯住不放。
前边一小片密林,道路一个转弯,林木遮住两人身影,待杨子千小心跟至转弯处,但见前边是一山坳,两人踪影不见。照二人行进快慢推算,不会走出山坳,可是到哪里去了?他蹑手蹑脚前行,眼睛四下扫视,终不见形影。正焦急之时,忽闻一股抽烟的味道,心下一动,看来两人是躲在某处抽烟了。循着烟味觅去,却见路旁一巨石下有个半人高的洞口,烟味从洞里飘出。杨子千蹲身爬行,近至洞口,听到洞里有低微说话声。
只听王宝灿断断续续地说:“……这里离我家不远了……烂木沟东南不远有个村叫丑家屯,村里有个外号叫丑老鸭的,住村西头,你去找到他,领到这里来……我让他……先去我家看看……”声音小得听不见了。随即洞里传出响动声,杨子千赶紧爬到一个大石缝里,看着洞口方向。
不一会儿洞口钻出一人,正是那个瘦高个。瘦高个拱出洞口,四下看了看,便顺着山坳往东南方走去。杨子千稍一思忖,爬出石缝,躲躲闪闪追踪那厮。
行不到半里路,来到一片开阔地,杨子千已无隐身之处,看看离那厮约二十丈远近,轻步疾行奔将过去。近至三丈远,瘦高个察觉身后异声,转头来看。只见杨子千扑通一声扑倒在地,朝他招手,叫道:“我……我是丑老鸭……”瘦高个吓一跳,怀里摸出手枪,对着杨子千说:“你……你是人还、还是妖精?怎么突、突然拱出来?”杨子千装出疼痛之声说道:“我、我是丑家屯的丑老鸭……在此等……等候宝山兄弟……”瘦高个一愣:“丑老鸭?王宝灿让我去找的丑老鸭就、就是你?你是如何知……知道我们要来此处?”杨子千道:“我和宝山约……约好……阴历七月底三天,我在此等……等候……”瘦高个半信半疑,不满道:“他既是约定好了,还叫我去丑、丑家屯找你?你给我起来!”
杨子千装作痛苦状费力站起,指指右腿,咬牙吸气:“磕……磕坏了。”瘦高个看杨子千比自己矮半个头,身材亦非强健,挥挥手枪说:“我怎么听不明白你说的啥玩意儿?你、你给我举起双手,过来!”杨子千举起两手,一瘸一拐走过去。近至四五尺远近,瘦高个命令停下,让转过身去,他靠近几步,右手持枪顶住杨子千脑袋,左手在他腰间摸来摸去。杨子千见机已到,突然转头向来时的方向说:“宝山你怎么来了?”瘦高个转头去看,杨子千猛地转身,撩臂击打那厮持枪右臂。那厮啊的一声叫,手枪飞落。杨子千猛狮一般顺势扑向瘦高个,那厮跌倒在地,杨子千蹿上去,擒住他胳膊,反扭朝后,扯下其腰带捆个结实。他捡起地上手枪,命他用反绑的双手提着后裤腰,押着回那石洞,喊话让王宝灿出来。王宝灿不知何故,从洞里拱出,刚一露头就被摁倒,照样捆了双手。
杨子千此前已从王冰那里听说了昆嵛、文西两县县大队的情况,离此处不远,想把二人押解过去。刚要起步,突然听到有人喊:“站住!不许动!”随着喊声,便见六七个人举着手枪从旁边树林冲出。片刻近前,见杨子千端着手枪,带头的厉声说道:“我们是县大队二区锄奸队,前来抓捕王宝灿,放下武器!”王宝灿一看到二区队的人,其中多有相识的,吓得一哆嗦,趁乱拔腿就跑,由于熟悉此地,拼命向树林逃窜。二区队人员怕其逃掉,举枪便打,三四声枪响过后,王宝灿后心涌血,仰身倒下而亡。
原来,双林前惨案发生后,商立旦的罪恶行径,激起胶东抗日部队和地方武装的极大愤慨,昆嵛文西县大队负责人起草了消灭商立旦、惩处叛徒、为死难烈士报仇的报告,并把惩处叛徒王宝灿的任务交给二区队。二区队接受任务后,组成多个侦察组,又称锄奸队,查寻王宝灿踪迹。今天王宝灿二人一进烂木沟,即被锄奸队盯上,最终将其击毙。
锄奸队与杨子千相互交流了,知道是自己人,互道问候。杨子千将瘦高个匪徒和手枪一并交给二区队,告别而去。
据史料记载:1944年农历七月初九日,昆嵛县第十一区获得解放。在双林前惨案中遇难的烈士亲属,向人民政府司法部门控告与惨案有直接关系的曲华臣、曲作恕、都本申三人。1946年春,昆嵛县法院将曲华臣、曲作恕二人逮捕归案,分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昆嵛县人民政府决定将双林前遇难烈士重新安葬,并召开追悼大会。追悼会会场设在南么山的东山下,即烈士殉难地,出席会议的有昆嵛县党政军各方代表、烈士家属和十一区的干部群众约两千人。县长陈英序亲自主持追悼会,向人民群众宣讲烈士为抗日、为人民的解放事业而英勇献身的英雄事迹。追悼会结束后,举行烈士尸骨安葬仪式。人民政府制作了新的大红棺木,雇了十多个喇叭匠奏乐安葬。参与制造双林前惨案的曲华臣、曲作恕被押到死难烈士坟前,扒坟、拣尸骨、包裹入棺,抓土掩埋。从此,烈士英名昭然于众。每年清明节,双林前一带群众,都到烈士墓前凭吊先烈。都本申因双林前惨案后不敢久留家乡,携老带少跑到沈阳投亲去了,此次判决没有捉拿到案。1949年,曲华臣、曲作恕刑满释放。1951年正月,在大规模镇压反革命运动中,遇难烈士家属又向人民政府控告。曲华臣、曲作恕重新被昆嵛县公安机关逮捕。同年春,昆嵛县人民政府、县法院在十一区(现牟平县姜格庄镇)西念村的东河召开公判大会,判处曲华臣、曲作恕死刑,立即在大沙河中执行枪决。第二年春天,都本申在沈阳也被公安机关逮捕,押回原籍,在姜格庄西北港判处了极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