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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渔家宴(第1页)

二十八渔家宴

杨子千领命行动,赶到沟北村,坐了熟识的渔船进刘公岛。他在东疃下船,稍稍打听,往岛西而去。行至石码头,闻见一股香甜味道,转眼看见路北有间门面,挂着“英国面包房”招牌,还有英文字母。杨子千本欲走过去,忽见面包房里站着那人甚是奇怪,不由得细看一眼,好像是见过的英租时期华人巡捕“三道杠”邵居同。那人见杨子千看他,竟然说出一句英文:“Doyouwantbread?(要买面包吗)”杨子千走过去,看那人果真是邵居同,且穿着巡捕警服,戴着三道杠标志。由于上次戚家国带四五人去他巡捕房,只有戚家国近前说话,故而他对杨子千并无印象,眼下见杨子千不懂英文,又说道:“要买面包吗?”杨子千笑了笑摆摆手,没工夫闲谈,问道:“请问去练兵营还有多远?”邵居同见他并非要买面包,抬手朝西一指:“Notfar(不远了)。”杨子千听得一头雾水,猛地想起戚家国教他一句英语,说道:“三球(英文“谢谢”发音)。”转身走去。

他刚行几步,迎面过来三个身穿伪海军制服的人,走近看时,年纪皆不到二十岁的样子,当中年纪最小的那位看似大孩子模样。杨子千正要问话,不想那小兵却先发话说:“这位大哥,西边是军事区,行走要注意。”杨子千忙说:“好的小兄弟。请问练兵营怎么走?”小兵停下脚步,问:“你到练兵营何事?”杨子千说:“找……找连班长。”小兵一听瞪起眼来:“连班长?是不是连城班长?”杨子千回道:“正是。”小兵又问:“请问你跟他……”杨子千说:“朋友。”小兵转头看看两位同伴,说:“你俩先行一步,我后面就到。”其中一个同伴说:“老甲又要做好事,好吧我俩慢些走。”小兵转过身对杨子千说:“走,我领你去见连班长。”杨子千高兴地说:“多谢多谢!”便随着小兵往西走去。路上小兵说,练兵营这边日本人管得严,外人出入若遇到日本巡逻队很麻烦。又说连城是他敬重的大哥,私下关系很好。

两人三拐两转,来到练兵营驻地大门口。小兵说:“这个地方原本是清朝北洋海军水师学堂,现为华北要港司令部练兵营。你在门口稍等,我去告知连城大哥。”只身进入。一会儿工夫,连城与小兵出来。连城一见杨子千,惊喜不已。

小兵告辞去了,连城领杨子千来到不远处一个小卖部,推开门,对一年龄相仿的男子说:“云青兄,我来了朋友,过来坐坐。”男子笑着说:“请吧连班长,里屋坐。”连城引杨子千进到里屋,见是个小小休息室,一张简单小床,一张小桌,两三把椅子。连城让杨子千坐下,男子掌上茶水,带上屋门出去了。连城说:“这位姓于,叫于云青,都是交心的好兄弟。”杨子千说:“看得出连兄实乃义气之辈,谁跟你都是朋友,刚才那小贾也说跟你是好朋友。”连城微微一笑说:“他姓袁,叫袁甲承,甲乙丙丁的甲,继承的承。”说着声音低下来,神秘地说道,“你猜他是谁的后代?”杨子千摇摇头,看着他。连城瞪大眼,“他的曾祖父,姓袁……”杨子千着急道:“这我知道,谁跟曾祖父都一个姓。”连城自顾自地说:“字慰亭,号容庵,名世凯,全称袁世凯。”杨子千一惊,张着嘴看连城:“那个想当皇帝的袁世凯?”

连城道:“是他。袁世凯早年发迹于朝鲜,归国后在天津小站训练新军。清末新政期间积极推动近代化变革,辛亥革命期间逼清帝溥仪退位,以和平之道推翻清朝,成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1913年镇压二次革命,当选为首任中华民国大总统,第二年颁布《中华民国约法》。本来干得有模有样,谁想他心存异念,1915年12月称帝,改国号为中华帝国,建元洪宪。此举遭各方反对,引发护国运动,袁世凯不得不在做了八十三天皇帝之后宣布取消帝制。1916年6月6日因病不治而亡。”

杨子千道:“这袁世凯声名好像不咋的,他这重孙子袁甲承感觉倒是不错。”连城说道:“是啊。袁世凯是个颇具争议之人,说坏的有,说好的也有,复辟帝制是他的最大败笔。可他毕竟是推翻清朝的功臣,是中华民国第一任大总统,是非功过自有历史评判。他的后代,由于世道之变,与人们想象的富贵子弟已是大相径庭。”连城讲起袁甲承来到刘公岛的故事。

袁甲承住在天津地纬路的时候,还是袁家的孙少爷,祖父袁克文成天舞文弄墨,饮酒会友,小时候家里的生活还算富裕繁华,藏了不少古玩珍品。后来,袁家搬到世界里,一进门就有一扇宝石镶边的大镜子,非常漂亮,还有一间藏满古书的地下室。要是不出意外,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袁甲承无疑会成为上流社会的公子哥。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紧接着日军侵占北平、天津,时局一片混乱。袁家的生活也每况愈下,家庭长期没有经济来源,能变卖的东西都变卖了,袁家的子孙越来越为自己的前途担忧。袁甲承从中学时代起,生活就开始变得清贫起来。日本人占领天津后,家里的一日三餐就没有了白米白面,以杂粮窝头为主。他们的伯父袁克定和张伯驹吃饭的时候,曾像享受大餐一样吃着咸菜窝头。家族的逐渐没落好比自然规律,不求上进的子孙胡乱挥霍家财,沾染烟毒,习惯了不劳而获,坐吃山空。

年少的袁甲承也预感到了这种旧社会的恶习将带来家族的没落。一开始,虽然家中的佛堂还挂着祖爷爷袁世凯的总统像,但袁甲承对他的了解也不多。中学时,在课本上读到卖国的《二十一条》,让他觉得在同学中抬不起头。后来接触到更多的进步同学,又看了一些巴金的书,他觉得自己应该离开腐旧的家庭,不能做一个寄生虫。他无法理解自己的曾祖父为什么要做皇帝,在他看来,腐败的封建帝制就不应该恢复,这让他觉得脸上无光。后来,袁甲承就想到要离开家,另寻出路。在那个时候,年轻且无知的青年学生们都有这样的想法,所谓出路,就是抗日。怎么抗日,一时间也找不到门路,一来想找到一个能够抗日的组织,二来想办法谋生就业。学生们在背地里对大后方议论纷纷———当时的爱国之士向往的有两个大后方,一个是重庆,一个是延安。而袁甲承在天津看到一个海军士官学校的招兵启事,招募中学毕业的青年参军,考取以后,可以在学校里学习各种海军知识,再步步升迁。对一个想当兵报国、离开家庭的男孩子来讲,这的确是一条不错的出路。报考该学校的场面颇为壮观,几百人里挑几十个,加上北平来的一些学生,竞争很激烈。最终,袁甲承靠着小叔叔与教育局的一点人情关系入选。

即将背井离乡的袁甲承对自己的未来并没有太多把握,他招考海军学校的事情也一直瞒着家人。直到走上军舰前,袁甲承才给母亲磕了一个头。只身离开家庭的他没有带一件行李,甚至没有随身的盘缠,而在家中睡觉的袁母还毫不知情。考上海军学校,袁甲承既兴奋,又有点忐忑不安,年少的他第一次出远门,去寻找自己的出路。他上了船,望着不辨方向的茫茫大海,心想等待他的是什么呢?经过一天的航行,他糊里糊涂地被带上刘公岛。而袁甲承也没有想到,第一次离家的日子会变得如此艰难。

刚到刘公岛,袁甲承和同伴们就发现被骗了。他们考入的是汪精卫的海军学校,人称伪海军。汪伪的海军司令叫鲍一民,是原来的东北海军,后投靠日本人。其时的刘公岛是汪伪海军的重镇,驻扎要港司令部,调遣华北一带的海军。刘公岛的新兵生活颇为艰苦,早起吃的是馒头咸菜稀饭,有时还得吃苦涩的橡子面。一日三餐之外,学员们需要接受基本知识训练,先是立正稍息,再是步枪训练,然后学习各种技能,练兵里又分学水手、轮机、帆栏、信号、卫生等不同科目。袁甲承学的便是水兵,军官对待普通士兵很不客气,一些新士兵被推到海中,不会游泳的也硬往水里赶,很多人差点淹死。学员们每天都要早起,跑步升旗,晚上睡前唱日本歌,如《大东亚共荣》《大道之行,天下为公》,还有一些日本军歌。对大多数为了报国而参军的年轻人来说,刘公岛的生活可谓苦不堪言。

袁甲承的家人一点也没有他的音信,以为他死掉了,母亲思儿心切,想到后来也觉得没了希望。受骗的年轻人都不敢吭声,逃也逃不掉。刘公岛离威海两海里,四面环水,夏天鲨鱼成群结队,想游泳过去根本没有可能。除日本人和军官,普通学员不许到威海去。既来之,则安之。袁甲承等人别无选择。所幸在刘公岛遇到不少好心人,连城便是其中之一,他对年纪小的新兵关心照顾,可谓无微不至,这让袁甲承觉得见到老大哥一般,对连城敬重有加,连自己的身世也没跟他隐瞒。

连城给杨子千续了茶水,两人说起收集废旧钢铁之事。连城听罢说道:“刘公岛上的确有废旧钢铁,至于怎么收集,需要好生想想办法。”这时于云青推门进来,低声说:“连兄,罗阎王回来了,刚进营门。”连城听了对杨子千说:“我先回营,你在此跟于兄聊聊,中午一起吃饭,谈谈正事。”杨子千答应着,连城出门而去。

于云青又给杨子千倒上茶水,说道:“听杨兄说话,有本地口音,也有一点东北口音,不知是哪里人?”杨子千回道:“我是本地人,在东北闯**了些年头。”话锋一转问道,“于兄刚才说的罗阎王是谁呀?”于云青轻叹一口气说:“他是练兵营的营副,叫罗世厚,因为对练兵残暴无常,大家背后都叫他罗阎王。”

杨子千道:“能被人称作阎王,这人看来实在凶暴。”于云青说:“我随便说几件事你听听。汪精卫国民政府成立后,改用新的旗帜,在原先‘青天白日满地红’旗上加了一个黄布条,布条上写着‘和平反共建国’。当我们刘公岛上的汪精卫海军部队挂此旗时,士兵议论纷纷,有的说,‘和平?哪里有和平?国民政府对日本讲和平,日本人对中国人哪有和平?’有的说,‘反共,这是秉承日本人的旨意,日本人和投敌的大官说共产党不好,不见得不好。’还有的说‘建国,哼,依靠这帮贪官污吏和刮地皮的家伙能建国,见鬼去吧!’罗世厚听到这些话,便抓士兵进行殴打,有个士兵竟被打断了腿。再是由于伙食问题发生了集体请愿事件,罗世厚就把练兵集合起来训话,严词威吓,百般狡辩。练兵王玉楼在教室黑板上写了首打油诗,‘刘公岛,真是好,四面是水跑不了。海军伙食真是好,一日三餐吃不饱。’罗世厚得知情况,集合全体官兵,当众对王玉楼进行鞭笞,王玉楼咬牙忍受,官兵们对罗世厚充满仇恨。还有一次练兵,孙宏钧实在游不动了,只好手扶船舷,报告教官要求上舢板,罗世厚不问青红皂白,用棍子猛击他的双手,让他继续游,孙宏钧坚持不松手,罗世厚则用棍子猛击其头部,当即血流满面,染红了身边的海水。亲眼看到这一幕的练兵们情绪激愤,暗下都骂罗世厚为罗阎王。”

杨子千听完气愤道:“真是个阎王!要是我在场,说不定会揍罗阎王一顿!”稍顿又说,“华北要港司令部不是汪精卫海军最重要之处吗?物资供应应当有保障,怎么还会发生因伙食问题的集体请愿事件?”

于云青往屋外看了看,回头压低声音说:“在刘公岛,鲍一民及其司令部里的大小军官们贪污、剥削、吃空饷,早已是众人皆知、心照不宣之事。鲍一民‘喝兵血’的办法多得很,其一是少发军装,以次充好。练兵们没有衣服换洗,冬天很苦,曾有人就此事写匿名信上告到汪精卫海军部,鲍一民还因此受到过质询。其二是迟发军饷,存银行吃利息。其三是利用职权大做走私生意,他们一伙人曾挪用军饷在威海卫购买大量花生米和花生油,用军舰运往天津出售,再从天津买回纺织品,牟取暴利。最气人的是克扣军粮,降低伙食标准,名义上每个士兵每月口粮四十二斤,实际只给三十几斤,每人每月克扣十斤,你想这些青年练兵正是能吃的年纪,每天进行艰苦繁重的训练,个个饿得叫苦不迭,拿着微薄的军饷,买不起好东西吃,就吃这个……”于云青从一个木箱子里抓起几块花生饼给杨子千看,说道,“饥饿的练兵无奈托我从岛外买来老百姓的花生饼,他们饿了就啃花生饼,聊以充饥。”

杨子千拿起一小块放嘴里嚼,说道:“我也吃过这东西,饿的时候吃着还挺香,可我是平民百姓,吃啥都说得过去,你们这是……自称民国海军,士兵饿得私下买花生饼充饥,有些说不过去。”

正说着,小卖部外来了两个练兵,于云青走过去招呼生意,练兵正是来买花生饼的。于云青给二人每人称一份花生饼,收了点钱。一个练兵说:“于大哥总是少收我们的钱。”另一个说:“是啊,你卖的价格跟岛外百姓卖的一样,根本就没利。”于云青笑笑说:“你们那么一点儿军饷,还常常不能及时发到手,谁有那心挣你们钱,我给你们平价捎来便是。”两个练兵说着感激的话离去。

不多会儿工夫,连城回来,还带来毕昆山。毕昆山与杨子千寒暄一番,朝于云青说道:“刚才罗世厚召集我们几个练兵班长开会,叫我们发动练兵集资挣钱,说刘公岛山上有野生梅花鹿,可以抓一些养着,收割鹿茸卖给日本人。鹿茸壮阳,日本人整天找花姑娘,非常需要这玩意儿。连兄说,刘公岛古代称为龙宫岛,据说龙宫就在下面,不如做架长梯子,下龙宫抓几条小龙,然后让龙王带着黄金白银来赎小龙,宰上一笔。罗世厚嫌连兄开玩笑。连兄说,养鹿卖鹿茸给日本人不就是玩笑吗?且不说山上的野鹿无法饲养,就是能够饲养,把鹿茸卖给日本人,那不是肉包子打狗吗?再说日本人吃了咱们供给的鹿茸,糟蹋良家妇女尤甚,那不是助纣为虐吗?罗世厚哑口无言,灰溜溜地走了。”

杨子千一拍巴掌:“连兄真有你的!阎王老子都不怕。”毕昆山说:“连兄长得高大壮实,为人真诚讲义气,几个练兵班长都爱听他的,不光班长和练兵,就连王副官等几个司令部校官也对他颇为赞赏。故而罗世厚也对连兄心存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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