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红原,这是理县!”
这条路由红原和理县共管,两地各自唱戏,叫听戏的买谁的票?我正要这样问,没想到李向志把我拦开,一步抢到警察面前,给他递名片。警察板着脸,拿着名片看。名片上印着密密麻麻的字,我都不知道写些什么。我从没见过他的名片。警察看完了,说:“你还卖乐器?”李向志连忙说:“卖呀,钢琴、手风琴、小提琴,都卖。”警察说:“我女儿是学箫的。”李向志说箫我也卖,你要是带女儿到成都买箫,找我就是!接着,他开始给警察大谈音乐,说箫在唐代称尺八,后来才叫箫,也叫洞箫,又说:“学箫是最难的,百日胡琴千日箫,口琴笛子站着教,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学口琴笛子最容易,站着教就能教会,弦乐要难一些,需要一百天,学箫就更难了,要一千天……”他滔滔不绝甚至过度亢奋地说下去,但警察对他的话明显不感兴趣,始终板着面孔,就连他说“你女儿敢学箫,证明她很有音乐天赋”一类肉麻的奉承话,警察回声“谢谢”的时候,也是板着面孔的。
李向志懂再多的知识,有再多的话头,在这个警察面前,丝毫不起作用。
当警察终于不耐烦地站起身,走出岗亭的时候,那个胆小如鼠的李向志便现了原形。
他轻轻推我,细声说:“走,出去。”
我说慌什么,坐一会儿。
岗亭里,有一张办公桌,一排木沙发,一架笼着蚊帐的单人床。我把李向志推到了沙发上。
他半坐半蹲,说:“人家都出去了!”
我见他脸色灰暗,眼含惊恐,只好顺从了他。
中午的阳光格外强烈,朝车身走去时,感觉阳光能揭了我们的皮。那边等候的人,眼巴巴地望过来,希望能提早从我们脸上判断是否游说成功。李向志明显不想跟那群人碰面。他阅人无数,别人藏得再深的心思,也能识别出来。走到中途,他不走了,抠住我的肩膀,煞有介事地训导我:“你说话要讲究策略,刚才要不是我及时插进来,你就跟警察说崩了。不说崩还有希望,说崩了就没希望了。”
话虽如此,他的眼神却是躲闪的;在警察面前的那番表演,让他难堪。
幸好他没去把小提琴拿过来拉给警察听。
为了安慰他,我说:“就是,全靠你。”
他高兴起来,说:“嘿,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接着掏出手机打电话。他在电话上简要叙述了我们的遭遇,然后说:
“过一会儿,你收到我的短信,就打电话给我,说我妈病危。”
将机盖合上后,他得意地望着我笑。
“给谁打的?”
他说给保姆。
这个保姆,看来还是去年的那个,因为我们在红原的时候,色儿青还给她去过电话,色儿青依然叫她姐姐,问姐姐今年为什么不到草原来玩。
我们原地不动,等待警察回到岗亭。那群人见我们迟迟不过去,知道没什么希望,顿时泄了气,散散淡淡地坐在炽烈的太阳底下,听河的吼声,看笔直而起的、除了树还是树的山景。
警察不知到哪里去了,过了好长时间才出现,嘴皮放光。看来他刚吃过午饭。
他嘴皮上的亮光不仅被我的眼睛看到了,也被我的胃看到了,胃便嘟嘟囔囔地抱怨,说它早就饿了,为什么不给它吃的。我也想给,可在这荒郊野外,去哪里找吃的呢?警察和收费员,很可能是在收费亭里做饭,也可能是有专人把饭给他们送来,怎么能跟人家比?何况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办。
见警察进了岗亭,李向志迅速给保姆发了短信。一个字也没写,是一条空短信。
然后,我们走向岗亭。刚到门口,电话来了。
李向志装模作样地“哦哦”几声,重浊地抽了几声气,很急迫地说:“你给警察讲一下吧。”一步跨前去,把手机递给警察。
警察不知道什么事,接了。
“……你先送医院,”警察说,“……那有什么办法?……我不需要给谁请示,上级早就说了,这是硬性规定,拒绝任何请示……”警察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也不知保姆说了什么。看来,在李向志面前不大说话的保姆,其实是很能缠人的。警察被缠得没办法,只好说:“我会考虑的。”
之后把手机盖一合,还给了李向志。
李向志满面悲戚的样子,窜着头,跟我一起坐在沙发上,等着警察的“考虑”。
警察又坐到办公桌前,旋开笔帽,在报纸上写写画画。
半个钟头过去了。一个钟头过去了。警察终于把笔放下,站起身。
我们都以为他要放我们走了,可是,他又出门去了。这一个钟头时间,都没听见从山里出来的车声,他出门,只是因为坐疲了。他跨过水泥堤埂,进了收费亭,跟那收费的女子聊天。
李向志又要起身,我一把拽住他:“就在这里等!他又没叫我们出去。再说里面又没什么东西,他收来的驾照也是扔在收费亭的。”
他眼睛不看我,说:“警察是不是怀疑了?”
我说不像,听上去你那保姆很会演戏,而且我一开始就跟警察说过我们有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