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在写信给他的朋友之前打定主意要这么做,那么他写信给他的朋友就完全没有多少理由了。不管怎样,费乐生的行事方式就是如此。
因此他仔细考虑着给苏写了一封措辞讲究的书信,而且,知道她容易激动的性情,字里行间他处处摆出一副阴曹地府判官般的精严,小心地隐藏着他异教的感情,免得吓着她。他声称,据他所知她的观念有了很大的改变,他觉得不能不说,他自己的观念,也由于同他们分离后发生的一些事情而大大地变化了。他实不瞒她,爱情与他的通信几乎无关。它产生于一种希望,那就是他们的生活即便不算成功,至少也不致由于依据他那时曾经认为公正、慈善和理性的原则行事而造成可能来临的灾难性失败。
他已发现,沉迷放纵于本能与不加抑制的公平正义感,在我们这样的文明中不受惩罚是不会允许的。在已成习惯的有教养的同样意识下做事才是必需的,如果你想享有平均份额的舒适和体面的话,让拙朴的慈爱照料它自己去吧。
他提议她可以来马利格林看他。
回头一想他删掉了倒数第二段,重抄了一遍立即发走了,在有些兴奋**中等待下文。
几天以后一个人影穿过围绕着基督堂郊区“别是巴”的白雾移动,朝着裘德·凡立自从跟苏分开后租住的居处走去,怯怯的敲门声从他住所的门上发出来。
是晚上了———所以他在家里,由于一种预感他跳起来冲到门口。
“你能跟我出来一下吗?我不愿进去。我想———想跟你谈谈———跟你一块儿去墓地。”
这些话出自苏颤抖着的口音。裘德戴上帽子。“你这时候跑来太凄凉了。”他说,“可你不愿进来,我倒不在乎出去。”
“对———我不愿进去。我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的。”
裘德一开始要谈下去却太受感情影响了。她呢,现在也只是一簇紧张的神经,所有创始的力量都弃她而去了,于是他们像阴间的幽灵长时间继续穿行在雾中,没有声音也没有手势。
“我想告诉你,”她过了一会儿说,她的语音时而急促时而缓慢,“以便你听到了不会感到意外。我要回理查德那里了。他已经———极其宽宏大量地———应允原谅一切。”
“回去?你怎么能———”
“他要再跟我结婚。那只是为了形式的原因,以便符合世人的要求,那些人不会照实际看事。不过我当然已经是他的妻子了,那没有任何改变。”
他带着几乎难以忍受的极度痛苦转身对着她。
“但你是我的妻子!对,你就是。你知道的。我一直后悔咱们假装离去了又假装合法地结了婚回来,为了顾全面子。我爱你,你也爱我,然后咱们才紧密结合,而那才促成了婚姻。咱们一直相爱———你像我一样———我了解的,苏。所以咱们的婚姻是不能取消的。”
“对,我知道你是怎样看待的。”她带着绝望的自我压抑的感情说,“不过我要跟他结婚,是照着你的说法说。严格说来,你———也不必在意我说的,裘德!你也应该娶回———阿拉贝拉。”
“我应该?天哪———还要干什么!但如果你和我合法地结了婚,照咱们当时那样做了呢?”
“我还会觉得恰恰一样———咱们的不是婚姻,用不着再举行一次仪式,我就回到他那里去———即便他要求我举行。但是‘世俗及其方式有一定的价值’(我想),所以我让步再举行一次仪式……不要用讽刺和辩论把我的生气全部扑灭,我恳求你。我一度是最强硬的,我知道,也许我残酷地对待过你。可是裘德,以德报怨吧!我现在是弱者。不要报复我,只要仁慈吧。啊,仁慈待我———一个可怜的试图改正的坏女人!”
他绝望地摇摇头,他的眼睛湿润了,丧失亲人的打击似乎摧毁了她的推理才能。曾经锐敏的眼光黯淡了。“完全错误,完全错误!”他嗓子沙哑地说,“谬误———任性反常!把我逼疯了。你关心他吗?你爱他吗?你知道你不爱他!这将是一场盲目的卖**———上帝原谅我吧,是的———就是那么回事!”
“我不爱他———我必须,必须承认,以最深切的自责来承认。但是我将试着以服从他的方式去爱他。”
裘德争论、力劝、哀求,但她确信能够抵挡一切。仿佛在地球上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她的坚定,而且她的坚定在此使得她动摇着她曾拥有的其他一切冲动和希望。
“我尽量体谅你让你知道了全部实情,而且我亲口告诉了你。”她用感情受到伤害的语气说,“免得你从别处听说了会认为我轻慢了你。我甚至承认了我不爱他这极端的事实。我没有想到你会因为我这样做而对我如此粗暴。我还要求你……”
“给你做主婚人?”
“不。寄———把我的箱子寄给我———要是你肯的话。不过我想你不肯。”
“噢,我当然肯。怎么———他不来接你———不从这里接你去结婚?他不肯屈尊那么做?”
“不是———是我不让他来。我自愿去他那里,正像我离开他一样。我们要在马利格林的小教堂结婚。”
她在他称之为顽梗不化中那么伤心和温柔,致使裘德禁不住因可怜她而不止一次流泪。“我从来不知道女人会像你这样凭着冲动赎罪而行事,苏,人家一期望你照直向前走,照着理性的进程,你就重新回去转角!”
“啊,好吧,那就让它去吧……裘德,我得说再见了。不过我想要你跟我一起去墓地。让咱们在那里告别———那些孩子的坟墓旁边,他们的死证明了我的观念的错误。”
他们转往那个方向,大门经请求为他们打开了。苏常常去那里,黑暗中她也熟悉去那个地场的路。他们到了以后,一动不动地立定。
“就是这里———我就愿意在这里分手。”她说。
“那就这样吧。”
“别因为我根据自己的笃信行事就认为我冷酷无情。你对我宽宏大度的挚爱是无与伦比的,裘德!你人世的失败,如果你失败了的话,那与其说是对你的责备,不如说是对你的赞扬。记住,人类中最优秀最伟大的是那些没有谋得个人世间利益的人,每一个成功人士都是或多或少有点自私的人。专心虔诚的总要失败,‘爱不求自己的益处。’”
“对那一章咱们是一致认同的,我永远爱的亲亲,就照着咱们作为朋友分手吧。当你称为宗教的其他东西全部消失了,而它的章节也牢牢矗立。”
“好吧———别讨论它了。再见,裘德,我犯罪的同伙,最仁慈友爱的朋友。”
“再见,我弄错了的妻子。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