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
“要是我不快活那是我的错,我的坏,并非我有权利不喜欢他!他事事替我着想,体贴我;他很风趣,因为他阅读到手的种种书获得了总体丰富的知识……你认为,裘德,一个男人是应该娶一个他那般年龄的女人,还是应该娶一个比他年轻一些的———年轻十八岁———就像我比他小的这样的?”
“那取决于他们彼此感觉如何。”
他没有给她自我满足的机会,她孤立无助地说下去,她用的是被征服了的语气,就要哭了:
“我———我想我必须就像你待我一样平等诚实地待你。大概你看出了我要说什么吧———我虽然要说我愿意跟费乐生先生做朋友,但我并不喜欢他———做丈夫跟他生活在一起对我是一种折磨!你看,现在我把它捅出来了———我忍不住了,尽管我曾经———假装我快活。现在———你会永远瞧不起我啦,我想!”她的脸俯到手上,因为手原本放在桌布上,她抽搐着无声啜泣致使那不牢实的三腿桌抖动起来。
“我才———结了婚一两个月。”她说下去,还是俯在桌子上,泣泪到手里,“据说女人结婚初期畏缩退避,六年以后就适应了,轻松自在无关紧要了。可是那几乎等于说把胳膊腿截掉没有苦恼,因为人用木头腿木头胳膊久而久之便习惯了自在了!”
裘德简直说不出话,不过他还是说:“我想到有什么是错了,苏!咳,我想到过!”
“不过并不像你想的!除了我自己的坏再没有什么错处,我想你可以说它是———我这方面的一种厌恶,因为一种我不能说出来的原因,一种世界上一般人都不会认可的理由!我受这么多折磨是因为这个男人不管什么时候想要,我必须应和他,既然他在道德上是完美的!那可怕的契约被人以特殊的方式感知身受着,而那件事的要素却是自愿自发!我想要他打我,或者背叛我,或者做什么公开的事,让我能说出我那样感觉的正当理由!但他什么也不做,除了他发现我怎样感觉以后有了点冷淡。就因为那个他才不来参加葬礼……咳,我可惨死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别靠近我,裘德,因为你不该!别———别!”
但是他跳上去,把他的脸贴到她的脸上,或者宁可说是贴到她的耳朵上,因为她的脸是难以接近的。
“告诉你了别,裘德!”
“我知道你说过———我就是想———安慰你!它完全是因为咱们相见前我已经结了婚才引起的,对不对?你应该是我的妻子,苏,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对不对?”
她不回答而是急切地站起来,说她要去墓地看看姑婆的坟来恢复自己,就出了屋子。裘德没有跟她去。二十分钟后他看到她穿过村子的绿地走向艾德琳太太的家,一会儿她打发个小姑娘来拿她的包,告诉他那天晚上她要是再来看他就太累了。
坐在他姑婆孤寂的房子里,裘德看着寡妇艾德琳的农屋消失在夜幕后边。他知道苏同样坐在孤寂的屋子里同样沮丧。他再一次感到了他虔信的格言“结果总是好的”并不可靠。
他早早离开去休息了,但是由于感觉到苏如此近在眼前而一阵阵醒来。在大约接近两点钟的时候,他开始睡得更沉了一些,他被一阵他常住马利格林时十分熟悉的短促刺耳的尖叫声惊醒了。那是一只被夹子夹住的兔子的尖叫。按照这小动物的习性,它没有一会儿就要重复尖叫,而且大概也不会多过一两次,不过它坚持忍受着折磨直到次日,那时候下夹子捕猎的人就会来敲它的脑袋。
他童年时就曾搭救过蚯蚓的生命,现在开始想象那兔子被夹断腿的极度痛苦,那动物能够在接着而来的六个小时期间挣扎直到夹子的铁齿剥光它腿骨的肉,那时候,松了劲的弹簧器具使它能够逃走,它也会由肢体的坏疽而死在荒野里。假如它是一个“正捕”,也就是,夹住了前腿,骨头就会被夹断,肢体几乎撕成了两截,它想逃也不可能逃成了。
差不多半个钟头过去了,那兔子重复尖叫着。直到解除了它的痛苦为止裘德不再能入睡了,所以他很快穿好衣服下了楼,借着月光向着叫声的方向穿过草地。他到了寡妇庭院边的树篱时,定定地站住了。那夹子被扭动的动物拖得咔嗒微响,响声引导着他,到了这地点他用手掌侧边朝着兔子的脖后一砍,它身子一伸死了。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看到毗连的农屋底层有个女人从一扇打开的窗户往外看。“裘德!”一个声音怯怯地说———是苏的声音,“是你吧———是不是?”
“是我,亲爱的!”
“我根本睡不着,后来我听到了兔子的尖叫,忍不住想到它受罪的样子,直到我觉得我必须下去杀了它。但我很高兴你先做了……不该允许他们下这些铁夹子,不该!”
裘德到了窗前,那是相当矮的一个,因此一直往下可以看得到她的腰。她让窗扉开着,把手放到他的手上,月光下她的面容若有所思凝视着他。
“是它惊醒了你吗?”他说。
“不是,我一直醒着。”
“那是怎么啦?”
“哦,你知道———现在!我知道你,按照你的宗教教义,一个结了婚的女人陷入了像我这样的苦恼,把一个男人当作知己,就像我对你,是犯了道德罪。我但愿我没有,现在!”
“别那么强加,亲爱的。那或许是我的观点,但我的教义跟我开始分手了。”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所以我才发誓不扰乱你的信念。可是———我看到你是这么高兴!不过,哦,我并没有要看到你的意思,现在咱们之间最后的联结,祝西拉姑婆,已经死了!”
裘德抓住她的手吻了它。“还有更牢固的联结呢!”他说,“我永远不再关心我的教义和我的宗教了!让它们去吧!让我帮助你吧,即便是我爱你,即便你……”
“别说那个!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可不能承认那个。好啦!随你愿怎么猜吧,但是别逼我回答什么!”
“我只希望你幸福,不管我会怎么样!”
“我不会幸福!很少有人会同情我的感受———他们会说那是我怪异的挑剔,或者那类东西,判我有罪……文明生活中通常的爱情悲剧都不是自然的悲剧,而是人为地给人制造的悲剧,在分手之后他们会找到解脱!……它可以说是错了,或许,因为我把我的苦恼告诉了你,假如我能有别的什么人说说也好。可是我没有别人。而我又必须告诉什么人!裘德,我跟他结婚之前我从未充分地想到婚姻意味着什么,即使我懂得。都是我的痴傻———没什么可辩解的。我的年龄够大的了,而且我也认为我很有经验了。就这样仓促地办了,就在我进培训学校遭了殃以后。那时候还自信满满的,其实是十足的傻瓜!我确信一个人由于无知而做的事应该允许取消。我敢说那种事碰上过好多女人,只不过她们屈从了,而我反抗……后人回望我们不幸生活的这个时代的种种野蛮习俗和迷信,他们会说些什么!”
“你真是太苦了,亲爱的苏!我多么希望———我希望———”
“你现在得进去了!”
因为一阵冲动她俯到窗台上,把她的脸贴在他的头发上,哭泣起来,然后在他的头顶印上了几乎察觉不到的轻轻一吻,很快撤回去,以致他无法搂她。否则他毫无疑问会那么做的。她关上窗户,他回到他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