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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也更名(第1页)

草木也更名

——文字狱背后的王朝之讳

正如人名,药名往往都是有来历的。也许是缘于味道,如“苦参”“细辛”“甘草”,滋味复杂的干脆就呼之为“五味子”;也许是因为形状,如“凤尾草”“狗脊”“佛手”;也许是因为独特的生长习性,如“夏枯草”便是得名于此药到了夏末便穗枯草萎;来于功效的更是比比皆是,如以“千里光”誉其明目之力,以“威灵仙”赞其药性灵验;还有很多是根据颜色取的名,红的便叫“红花”“茜草”,黄的就叫“黄连”“蒲黄”,白的自然是“白果”“白芷”,此外还有“青黛”“紫苏”等,五色分明一目了然。

如果是个外行,能从“元参”这个药名猜出这“参”究竟是什么颜色吗?

黑色。元者,玄也。

元者,玄也?如果起李时珍于地下,他一定不能接受这种解释——他甚至搞不明白“元参”是什么东西。

他当然知道有种常用的药叫作“玄参”,但他不知道这两者其实是同一物。玄者,黑也,所以他在《本草纲目》里又称其为“黑参”。玄参之名,从《神农本草经》起,叫了一两千年,好端端的怎么改成了“元参”呢?

不仅玄参,所有带“玄”字的药,玄胡索、玄明粉、玄水石,药名中的“玄”字统统都得换成“元”字!

别说这些草木石头,就连九霄云上的神祇也得改名。好在“玄武大帝”改得快,早在北宋年间就成了“真武”,叫了几百年也耳顺了,这次影响不大。

“玄武”变“真武”,那是为了避赵家所谓的祖先赵玄朗的讳——

这么说,如今又有“玄”人降世了?

玄者,妙也。

玄人治世。

当今皇帝,名曰爱新觉罗·玄烨,年号康熙。

谁说满人不开化,他们是很向往汉人文明、遵守汉人制度的——避讳,回避君父尊亲的名字,正是汉家沿袭几千年的规矩,据说开端还能上溯到连孔圣人都向往的周公黄金时代。秦始皇名嬴政,所以议政之月的“政月”成了“正月”“端月”,端端正正的;刘秀登了基,秀才从此叫茂才;皇后之名也得有同样待遇,刘邦的老婆吕雉,到了臣民嘴里便成了姓吕的野鸡。这讳谁都不能含糊了,有时甚至得做出大牺牲,“正月十五本州依例放火三日”,为了避州官田登的同音讳,宁愿被烧得倾家**产也不准放灯。

既然得了汉家天下,便得继承汉家的好传统,这讳清朝接着避。他们避讳的决心很大,甚至连彩头都可以不要:据说因顺治帝名福临,乾隆曾诏告天下,过年过节门联中不许有“五福临门”四字。

连紫禁城的“玄武门”都改成“神武门”了,改几个药名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何况这原本就有传统。比如“恒山”,“薯蓣”:抱歉,你们的名字,或者同音字,分别被汉文帝刘恒、唐代宗李豫、宋英宗赵曙征用了,委屈一下,以后就叫“常山”“山药”吧。

一朝自有一朝的讳。翻开药书,不,是每人都翻开自己的书,认真核对一遍,把所有犯忌讳的字眼都改了,或者要么空着要么少写一笔,否则该撕就撕该烧就烧,实在舍不得就重刻一版。

安全第一。

但在玄人治下,刻书却是一件极危险的事。

有人注意到了这点,为了警世,他决心做一件积阴功的好事,同时赚点银子。河南人刘峨,刊刻了一部《圣讳实录》,准备专门销售给应考的童生,一一指出什么字应当避讳、如何避讳。但他的书肯定卖不好,因为他自己对避讳也是个外行:为求解释清楚,他居然该“玄”就“玄”,把列位皇帝之名“各依本字正体写刻”!避讳的教材难道便不用避讳了吗?外行就得付出代价,刘峨为此赔上了性命。尸首未冷,江西举人王锡侯又一头撞到了刀下。他嫌《康熙字典》收字太多难以贯穿,便自撰《字贯》,欲用字义把零散的字串成一组便于查检;但在凡例中又忘了避康熙乾隆之讳,结果被定了“大逆不道”,抄斩!株连自家满门数十口自是本分,还害得议罪太轻的江西巡抚也判了个斩监候。

讳历朝都得避,但从来没有哪一朝避得如此血腥,文网之细,即使是出名猜疑的朱元璋也得自叹不如。从康熙到乾隆,前后一百二十年间,粗略算算,因文字犯忌而兴起的大狱至少有一百多起,仅乾隆四十三年至四十七年五年之间便有近四十起。每起文字狱,动辄牵涉几十数百人,案主大多以凌迟、斩首、戮尸收场,家属从犯常常也陪着送命,被判个充军流放已经是莫大的恩典。

清朝皇帝都是文字专家,学问很大,能从“维民所止”这句来自《诗经》的词中看出有人巴望着雍正爷被砍脑壳。像刘峨王锡侯这样大摇大摆犯讳,真正是自寻死路,如此没有一点技术含量,简直就是被驴踢了脑壳。但也有很多人却是莫名其妙被绑上了法场。

既是文人,便得著几本书,作几句诗,不料往往正是那些得意的文字,做了自己的催命符,即使他已经小心翼翼避开了圣讳。

清帝忌讳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尊名,相比其他王朝,他们多了另一重碰不得的心病:前明之讳,或者说是满汉之讳、民族之讳。

“将明之材”(张晋彦),语意诡谲,料来不是什么好词,斩!

你私修史书,刨根问底,详细记述我大清发迹前那些窝囊事,斩!

弘光、隆武、永历,絮絮叨叨,你著书不用我大清年号,斩!

“清风虽细难吹我,明月何曾不照人”(吕留良),“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徐述夔),你等作诗讽刺我大清,斩!——早就死了?死了也不能放过这些个老小子,传旨下去,刨出来狠剁一回,挫骨扬灰!

修私史凭吊前明、诗文句句带刺,吕留良之辈确实该死,但有很多人却是一路喊冤走向了黄泉路。

“乱剩有身随俗隐,问谁壮志足澄清”,“蒹葭欲白露华清,梦里哀鸿听转明”,“杞人忧转切,翘首待重明”,“一把心肠论浊清”,若说这些诗句皮里阳秋骂大清,怎么说也有些牵强。但乾隆帝有御批:“‘一把心肠论浊清’,加‘浊’字于国号之上,是何肺腑?”——斩!

想哄骗圣天子?白日做梦!他老人家祖传测字神术,别说你明明白白写了“清”“明”,就连“千秋臣子心,一朝日月天”这般看似耿耿忠心之句他都能看出其中的反意:日月二字合而为明,居心险恶!

“胡”“戎”“虏”“夷狄”“匈奴”,这些字眼自是在严禁之列,我大清顺带着还要为当年金、元诸前辈出气,所以就连古人的名作也得重新一篇篇过秤。于是,岳飞的“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变成了“壮志饥餐飞食肉,笑谈欲洒盈腔血”;陈亮的“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如今该说“一个半个挽雕弓”。

无论今人古人,一切诗词曲赋,必须以我大清《四库全书》为准。所有“抵触本朝”的“狂悖”书籍,一律销毁,幸存的往往也免不了被阉上一回——“违碍字句”全都得改易删除干净了。

清查收缴的规模与力度都是史上空前的,很快,大清帝国内,每个文字都经过了反复的擦洗打磨,圆了所有棱角,发着熠熠金光,雍容而祥和。仅乾隆一朝,销毁的禁书“将近三千余种,六七万部以上,种数几与四库现收书相埒”(孙殿起《清代禁书知见录》)。

念及此事,鲁迅先生直到晚年仍是满腔愤懑:“清人纂修《四库全书》而古书亡!”(《病后杂谈之余》)

避讳之本意,很好理解,只是时刻提醒各人别忘了各人的身份,所谓君臣父子也。清朝延续此制,也是使天下人牢牢记得我爱新觉罗才是尔等的真命天子,尽管严厉得多,走的倒也是几千年帝王的老路。但文字狱体现的清廷在满汉问题上的极度敏感,却暴露了一种来自骨子里的畏惧,完全没有历代大王朝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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