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在今天,那些还只是你们科学家的事。”
“先生你如果这么讲我们就真的没关系了,你也不再有权力对我执法,因为我生活的是一个世界而你活在另一个世界。你弄脏了我的世界。你让它失去了衪给予我时的样子,你让我这种完全无辜的人失去了我的乐园。”
“你刚才不是还在说我们只是一只茧壳里的蛆虫刚刚睁开眼而你就是那个睁开眼朝洞外看的第一只虫吗?”
“我们虽然是虫但也有权力保护我们的茧壳净洁、干燥、美丽……夏虫不可以语冰。”
最后他像是气愤地对自己嘟哝了一句。但检察官席上那个刚入职的年轻男人听懂了。
“他在骂我们呢。他不但说我们是虫而且是一只夏天的虫。”
“其实做一只干干净净的夏虫也是很美好的。我说的是它的生命,因为夏天食物丰富,气候温暖,景色美丽,看不到秋尽就已破蛹化蝶。对了化蝶你们懂吗?我现在的工作就是研究人如何利用夏季的好时光化蝶后离开即将到来的冬天的世界……瞧,我又说到冬天了,你们还是不懂。”
你又写小说了吗?
本市天文台关于2019年3月21日会出现年度第三次超级月亮的预测是对的。我在这个春花盛开的夜晚再一次看到它升起在水泥森林的城市上空。
丁一教授一家三口就在这个春夜从他们位于十七楼的阳台上向着它飞升了过去。有人认为他们没有成功,但我可以证明他们成功了。算法物理学今天仍然无法带走一个村庄,但足以让这临时凑在一起的一家人离开他们生活的母宇宙飞向梦中的系外行星,当然是沃尔夫1061c,除了它还会有哪个行星像地球一样适宜人类居住呢。他们在超级月亮硕大而辉煌的光轮中大声笑着,伸展开双臂像长出翅膀的鸟一样越飞越高,直到成为那一轮皓月中的三个小小黑点。最后连它们也不见了,春天的夜晚里,只剩下了花香和那一轮超大而奇诡的皓月。
他离开时留下了话吗?那个女人真是丁一教授的旧日情人吗?小女孩儿真是他们的女儿吗?当天夜晚多少人都站在小区中央空地上望着他们离开。大家叽叽喳喳更多表达的是一种失落和遗憾。这些事情都没弄清楚他们怎么能走呢?还有,我们都不恨这位教授,有不少人还盼着他给小区带来第二次地震,不,试验呢。要是那样我们就是第一批不靠任何航天装备离开地球的人类,每个人都会变成了不起的人。我回答第一个问题吧,我是他的邻居,阳台靠着阳台,离开时丁一教授确实说了两个字:羞愧。至于那女人是不是他的旧日情人,女孩是不是他们的女儿,真的很重要吗?
夜的荒野是我的领地
超级月亮升起之时
我读懂了看月人的心
你的心是什么
我的心是什么
我担心握到你的手
却看不清你的目光
看清了你的目光
也不能看透你的心
我惊讶你将我看得那么清晰
像月光下一个晶莹剔透的器物
回避语言
你让我成了你的谜
但是羞愧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人类真的还没有走出幼虫时期吗?他是在说我们几乎已经无限接近像上帝一样自由地创新宇宙却仍然选择像蛆一样生活,还是在说,他为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分子感到羞愧,为了这个他只能离开,但仍然为不能让所有的虫破茧化蝶而羞愧?
他是这个意思吗?
不,我真正想问的是,你羞愧吗?
2019年11月24日
(《芙蓉》2020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