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头表示听见了我的话。我看到她脸上呈现出看到或听到暴力场面的厌恶表情,而我在“幽灵”号上的前几周也受过同样的折磨。
“你是否到船的前部去会好受一些,比如到水手舱升降口旁待一会儿,等他们打完后再过来?”我建议道。
她摇摇头,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她不是单纯的害怕,而是被人的兽性惊骇住了。
“你应该理解,”我不失时机地说下去,“从此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产生什么后果,我参与其中都是被逼无奈的——如果你和我还想活着逃离这条船的话。”
“有些事很难堪的,对于我来说。”我补充道。
“我能够理解。”她弱声说道,轻得仿佛是从远处飘忽而来的,而她的眼神也告诉我,她确实理解了。
下舱房的搏斗声迅速结束了,海狼拉森独自一人登上了甲板。除了古铜色的脸庞上泛着些许红晕,身上再无与人搏斗的痕迹。
“将那两个人叫到后面来,范·魏登先生。”他命令道。
我照办了。一两分钟后那两人站在了他的面前。
“把你们的小艇拉上来。”见那两人犹豫着不肯照搬,海狼拉森又重复说了一遍,语气也严厉起来。
当两人磨蹭着去干那活时,海狼却又语气柔和地对他们说起话来,但不乏柔中带刚的味道。“说不定你们会跟我待上很长一段时间的,谁说得准呢?所以说开始时相互谅解很重要。好了,手脚麻利些!在死亡拉森手下,你们蹦跳得可比这快多了,这你们自己心里明白!”
经过他的这一番“开导”,两人的动作明显加快了许多。小艇拉上来后,我又被指使去升起了艏三角帆,海狼拉森亲自掌舵将“幽灵”号径直向“马其顿”号的下一只向风小艇开去。
在追赶的路上,我无事可做,就观察起小艇在海面上的状况。“马其顿”号的第三只向风艇正受到我方两只小艇的攻击,第四只小艇也受到我方剩余三只小艇的攻击。第五只小艇调过头来,想护卫离它最近的同伴艇,战斗便在远距离间打响了,密集的枪声不断传来。此时海风正掀起汹涌的波涛,难以瞄准射击,我们越行离战场越近,不时可见子弹吱、吱地射进一个个浪头。
我们追逐的那只小艇顺风杨帆,想借风势溜走,并在此过程中参与了对围攻艇的抗击。
这时我正忙着操纵索具和系帆索,没有功夫观察海面上的胶着状态,但是我碰巧在船尾看见海狼拉森命令那两个新水手往前走,下到水手舱去。两个人一脸的不情愿,但还是服从了命令。然后他又命令布鲁丝特小姐到下边去,她眼中立刻闪出惊恐的神色,海狼拉森抚慰性地微笑了一下。
“下面没有什么骇人的怪物,”他说,“只有一个没有受到伤害的人,被牢实地系在带环螺栓上。榴弹随时都有可能打到船上来,你明白,我可不愿意你被人打死。”
他正说着,一颗流弹已经打在他两手指间的舵轮铜质辐条上,“嗖”地一声迎风弹到了半空中。
“看到了吧。”他对她说道,然后又转身面对着我说:“范·魏登先生,你来掌一会舵好吗?”
莫德·布鲁丝特已经踏入升降口扶梯,只将头露出在甲板上。海狼拉森拿起一支步枪,往枪膛里压进一颗子弹。我递眼色求她下舱,但是她微笑着说道:
“我们可能是陆地上的软体动物,没有腿,但是我们可以做给拉森船长看:我们至少和他一样勇敢。”
他投给了她赞许的一瞥。
“我百分之百地喜欢上了你,甚至还不止。”他说,“书本,头脑和勇气,你倒是一样都没落下,一个女才子正配做海盗首领的夫人。呃,这个我们以后再谈吧。”他笑了,这时一颗飞弹不偏不倚地射进了舱壁里。
这时我看见他眼中翻出了金色的流光,而她的眼中却逐渐显露出恐惧的神色。
“我们更勇敢,”我急忙插话道,“至少,就我而言,我知道我自己比拉森船长更加勇敢。”
现在使我有幸被他瞥了一眼,他在想我说这话是不是在嘲弄他。这时,一阵风将“幽灵”号吹离了航线,我倒打三四把舵轮,将其板正并稳定下来。海狼拉森还在等着我对刚才那句话的解释,于是我用手指了一下我的双膝。
“你看见了吧,”我说,“它们在微微发抖。这是因为我害怕,我的肉体在害怕。我的心也害怕,因为我不愿意死,但是我的精神控制了发抖的肉体和恐惧的心理。我比勇敢还高一个等级,我有种!你的肉体并不感到害怕,你不恐惧。从一方面讲,危险对你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事;从另外一个方面讲,危险甚至给你带来了乐趣,你乐在其中。你可能只是不感到害怕,拉森先生,可是你必须承认,勇敢的那个人是我。”
“你说得对。”他立即赞同了我的说法。“我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但是,反推是否也成立呢?既然你比我勇敢,我是不是就比你更胆小呢?”
这个荒谬的推论使我俩哈哈大笑起来。他下到甲板,将步枪架在栏杆上。刚才射到船上的子弹大约飞行了一英里,可现在我们与小艇之间的距离已缩短了一半。他仔细瞄准射了三枪,第一颗子弹打到小艇上风五十英尺处,第二颗子弹打到了小艇旁边,第三颗子弹飞出去,只见舵手撒开了舵,身子倒在了小艇底部。
“我想这一枪解决了问题。”海狼站起身来说道,“我不能打猎手,而桨手很可能不会操舵。这样一来,猎手就无法同时掌舵和开枪了。”
他的推理没错,因为小艇立即迎风冲了上去,猎手急忙蹦到后部去掌舵。射击停下来了,虽然还有清脆的步枪射击声从别的小艇处传来。
那个猎手努力让小艇再次顺风行驶,但是帆船已对准它冲了过来,速度至少比它快一倍。在一百码处,我看见桨手将步枪递给了猎手。海狼拉森赶到船的中部,从系索栓上取下喉头升降索绳盘圈,然后在栏杆上搁好枪,瞄住他们。我看见猎手两次丢下舵,想去取枪,但却犹豫不决。帆船已经与小艇并排了,并浪花飞溅地正赶超过去。
“喂,喊你呢!”海狼拉森对着桨手突然大声叫道,“将绳索系上!”
喊着他已将索绳盘圈扔出,扔了个正着,几乎将桨手打翻到海里。可是桨手并没有顺从的意思,而是望着猎手,等待他的命令。猎手却陷入了窘境。他的枪夹在膝盖中间,要是放掉舵去取枪射击,小艇就会掉头撞在三桅船上。再说,他也看见海狼拉森手中的枪正瞄准着他,知道不等他举起枪,海狼拉森就会一枪结果了他。
“系上它吧。”猎手对桨手平静地说。
桨手服从命令,将绳索缠绕在小艇的前横坐板上,待其拉紧后放开了绳索。小艇猛然间蹿了出去,猎手掌舵稳住小艇,让它间隔二十英尺与“幽灵”号并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