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出发的日子终于到来,勉力岛上再也没有羁绊我们航行的障碍了。“幽灵”号上几根截短的桅杆均已安装到位,形状怪异的风帆也都系在了桅杆上。我手工出的活儿看上去并不赏心悦目,但都结实耐用。我知道它们能行,我眼瞅着它们,内心里觉得自己是个有能耐的男人。
“我修的!是我修的!是我亲手修好的!”我真想大声地喊出来。
莫德和我都具有洞悉对方内心想法的能力,她在我们准备升起主帆的时候对我说:
“想一想吧,汉弗莱,这一切都是你亲自用双手修好的?”
“可是还有另外两只手呢,”我回答,“两只小手。这次你可别说这是你父亲的专用称呼”。
她笑了,摇摇头,然后举起双手让我看。
“我这双手是再也洗不干净了,”她哀叹道,“也除不掉日晒雨淋留下的痕迹。”
“那么,这种污色和肤色就是对你功劳的奖赏。”我说道,握住那两只小手。若不是她抽得快,我就会禁不住得去亲吻那两只可爱的小手的。
我们的同伴关系已经愈来愈难以维系了。长久以来我成功地管控了自己的爱情,但爱情观在已经控制了我的身心。不久之前它有意违背我的意愿,从我的双眼中逃逸出来;现在它又战胜了我的舌头——唉,还有双唇,因为它们此刻也发了狂,竟想去亲那双凡事亲力亲为、辛苦劳作的小手。而我自己也癫狂了。我的内心吹响了集合的号角,召唤我靠近她的身边;一股无形的风以我无法抗拒的力量将我推向她,直到我的身子在不知不觉中倾向她的怀中。但她是有知觉的,从她迅速抽取双手这一点上就可以得到证实,但她在将目光移向别处之前,还是禁不住地瞟了我一眼。
我已用甲板上的滑车将升降索前接到绞盘上,现在我同时使用桅顶滑车和喉头滑车升起了主帆。这种操作方式虽然笨拙,但可以节省时间,没过多久前帆也升了上去,在空中摆动起来。
“这儿的海面太狭窄,无法起锚。”我说,“否则锚一离开海底,帆船就会撞到礁石。”
“那还怎么做?”她问。
“将帆船滑出去。”我答道,“我操作时,你得第一次独自使用绞盘。我快速跑向舵轮时,你同时升起艏三角帆。”
这种启程模式我已经研究、设计过一二十次了。我将艏三角帆的升降索连上绞盘,相信莫德可以升起那张不可或缺的帆。一阵清新的风吹进了小海湾,水面虽然依旧平静,但若想平安地驶离小海湾,手头的工作必须加紧了。
我敲开了锚链上的连钩螺栓,锚链哗啦啦地通过锚链孔坠入海中。我赶忙跑进舵楼,向上打舵。船帆兜满风的一瞬间,船身倾侧了一下,“幽灵”号似乎获得了新的生命力。艏三角帆升了起来,随着它逐渐兜满风,“幽灵”号侧转了船头,我急忙向下打了几把舵,稳住了船身。
我设计出了一种艏三角帆的自动帆脚索,能自行穿过艏三角帆,用不着莫德的下一步操作。但在我使劲往下打舵时,她仍在往上吊艏三角帆。那可是安危系于千钧一发的危机时刻,因为“幽灵”号正笔直冲向海滩,离海岸仅剩投掷一块石子的距离了。然而就在此时,它听话地滑进了顺风里,所有的船帆和缩帆带都发出飘动和振动的声响,我听上去是那么的入耳。接下来,“幽灵”号偏转船头兜**风,抢风航行起来。
莫德完成了我分配的任务,来到舵楼,站在我的身边。她那被海风吹拂的头发顶上俏皮地扣着一顶小帽,脸颊因刚使过力而泛着红晕,双眼激动地放射出光芒,鼻孔因受到新鲜的、带咸味海风的刺激性吹袭而翕动着。她那褐色的眼睛中有一种小鹿受惊时的神情,警觉而机敏,那是我以前从未见到过的。“幽灵”号向内海湾入口处的绝壁驶去时,莫德张开嘴,屏住了呼吸,但此时帆船已顺进风里,风涨满帆驶向安全的海域。
我在海豹猎场期间的大副岗位上学到了不少航行的知识和实际操作技能。驶出内海湾后,我将“幽灵”号沿外海湾近岸抢风航行了很长一段距离,然后再次调头,奔向漫无边际的大海。现在帆船已经跟上了大海的运动节奏,在波峰浪谷中自如地上下起伏行进着,和大海融为一体。那天天气原本一直晦暗沉闷,但此时阳光已穿透云层,这可是个好兆头。阳光照射在那片弧形的沙滩上,那儿是我们挑战“妻妾成群”的海豹“老爷”、棒杀“海豹雏儿”的昔日战场。整个勉力岛都沐浴在明暗的阳光下,就连那陡峭的西南岬角看上去都不那么阴森瘆人了。奔涌而至的海浪冲击着它嶙峋的岩壁,高高激起的浪花在阳光的映照下,不时在几处泛出使人目眩的耀眼白光。
“我将以一种骄傲的心态记住这座岛屿。”我对莫德说。
她以一种貌似女王的姿态高仰起头,但却柔情万种地说道:“可爱的、亲爱的勉力岛,我会永远爱你的。”
“我也一样。”我急忙随声附和道。
我俩的目光似乎心有灵犀地相遇了,但可惜的是,却又挣扎着避开了。并没有碰撞出火花。
此时我俩陷于一种我几乎可以称之为尴尬状态的沉默,直到我率先打破了这种窘境,开口说道:
“你看那些顺风面的乌云。你还记得吧,我昨晚告诉过你气压计下降了。”
“而且阳光也没有了。”她应道。目光仍然凝视着我们的小岛。小岛证实了我们掌控事态发展的能力,亦见证了男女之间最真诚的同伴关系。
“我们现在就放松帆脚索,直奔日本海岸吧!”我兴奋地大声喊道,“顺风一吹,帆脚索一松,就不会有任何意外情况发生。”
我固定好舵轮,跑向前甲板,松开了前帆和主帆的帆脚索,收紧了帆底横桁上的索具,为利用好从船后吹来的、对我们有利的风调整好了相应的帆具。吹起的是清劲风,可真够清劲的,但我还是决定冒以最大航速行进的风险。但遗憾的是,如果要保持最大航速,就不能将舵轮固定住,我就必须通宵驾船。莫德坚持要与我轮班,但事实却证明,即便她聪慧过人,能在短时间内掌握驾驶帆船的技巧,她也没有足够的体力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掌握住帆船。意识到这一点的莫德起先心情十分沮丧,但在盘好滑车绳子、升降索理清乱绳的过程中恢复了好心情。再说,她还要在厨房里打理一日三餐,整理床铺,还要抽时间照料海狼拉森,她甚至在那天傍晚前对舱房和统舱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大扫除。
我通宵达旦地掌着舵轮,无人可以换班;而海风缓慢却稳定地增强着,海浪亦愈加汹涌。清晨五点钟莫德给我端来了热咖啡和亲手烘焙的饼干,七点钟更是送来了热气腾腾的丰盛早餐,给我的身体增加了新的能量。
接下来的一整个白天,海风都像前晚一样缓慢且稳定地增强着。愠怒的老天爷给人留下的印象是:它就是要刮风,要刮更大的风,而且要持续不断地刮下去。而“幽灵”号在船头击碎的浪花白沫中奋力前行,直到我确信它的航速超过了每小时十一海里。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但是到黄昏时我已感到精疲力竭了。虽然我的身体正处在最好的状态,但三十六个小时不间断地掌舵已达到我耐力的极限。再说,莫德也劝我停船休息;我心里也明白,如果海风和海浪在夜间以目前的速度增强下去,我就很快做不到顶风停船了。因此,在暮色渐浓的时候,我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幽灵”号转向顶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