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习惯了远洋捕获生活的人们的粗犷笑声,在这狭窄局促的有限空间里低迥盘旋,产生了一种蛮性的效果,整个场景都是粗俗不堪的。眼前这个陌生女人显然与这种场景扦格不入,而我则已经与这种场景融为了一体。我是他们中间的一员,了解他们的为人和思维方式,与他们一起猎海豹,一起吃猎海豹的工作餐,所思所想亦大都与猎海豹相关。对我而言,劣质的衣服、粗糙的面庞、肆意的调笑,以及颤抖的舱壁和晃**的风灯都已经习以为常。
我在往面包上涂抹黄油时,眼光碰巧落在了自己的手上。手指关节全都秃噜了皮,整个发着炎,手指头也肿了,指甲缝里满是黑垢。我能感觉到脖颈上长了一圈毛毡一样的胡须,我知道我外衣的袖口被扯破了,贴身的蓝衬衫脖领处掉了一粒扣子。还有海狼拉森提及的那把匕首,它安全地插在刀鞘里,别在我腰间。它就应该待在那儿,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情。但到底有多自然,到目前为止我并没有多加考虑。但现在唤作她的眼光来看,我就明白这种腰别匕首、不修边幅的邋遢模样十分怪异了。
但是她听出了海狼拉森话语中的嘲弄意味,再次向我投来同情的目光,但其中掺杂着迷惑不解的意蕴。这种开玩笑似地交谈使她更难厘清她目前的处境。
“说不定可以要求路过的船将我带走。”她试探道。
“除了猎海豹船,这儿是不会有其他的船路过的。这就是海狼拉森的回答。”
“我没带衣服,什么都没带。”她提出抗议,“先生,您似乎没有注意到,我不是一个男人,而且我不习惯过漂泊不定、无拘无束的生活,您和您的人过的好像就是这种生活。”
“你越早适应这种生活,对你越有好处。”他答道。
“我给你提供布和阵线,”他又补充道,“我希望你给自己做一两件衣服不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
她嘟起嘴苦笑了一下,仿佛默认自己对针线活一窍不通。我在一旁看得明白,她内心既感到恐惧又困惑不安,却在极力掩饰着。
“我估计你跟这位范·魏登先生一样,习惯于让别人给你干活。唉,可我认为人为自己做点事不至于会累得关节错位的。顺便问一句,你靠做什么维持生计呢?”
她带着未加掩饰的惊讶神情望着他。
“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请你相信我。人人都要吃饭,那就得有经济来源。这些猎手为了生活猎杀海豹;出于同样的原因我驾驶三桅帆船;而范·魏登先生,至少目前为了混口饭吃,在帮我的忙。那么,你干什么呢?”
她耸了耸肩。
“你靠自己过日子吗?或者,由别人养你?”
“我想我这辈子大部分时间是靠别人养活的。”她笑着说道。她在勇敢面对、努力探究着他这番盘问后面所隐藏的真实意图,虽然在她盯住海狼拉森时,眼光中有不断增长的恐惧表情。
“我想有人给你铺床?”
“我自己铺过床。”她回答。
“经常铺吗?”
她故作沮丧地摇摇头。
“你知道在美国,对像你这样不干活赚钱养活自己的穷光蛋,是怎样处理的吗?”
“我知识不够,”她向他讨教,“对像我这样的穷人,他们怎样处理?”
“政府将他们关进监狱。他们犯了不劳而食的罪,罪名就叫流浪罪。如果我是范·魏登先生,因为他总是纠缠于‘对与错’的问题,那么我就要请问你:你既然不做维持你生活的事,你有什么权利活着?”
“可是,既然你不是范·魏登先生,那我就不用回答这个问题,对吧?”
她紧盯着他的惊恐眼神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而那哀惋的神情触动了我的心扉。我必须想法打个岔,将话题引向别处。
“你靠自己的双手挣过一美元吗?”他质问道。他对她的否认回答十分有把握,嗓音中带有必胜的味道。
“是的,我挣到过。”她缓慢地笑道。而我看到海狼拉森得到答案的沮丧模样,差一点就笑出声来。“我记得有一次父亲给了我一美元,那时我还是个小姑娘,因为我坚持五分钟没有说话。”
他宽容地笑了起来。
“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继续说道,“你总不能指望一个九岁的小姑娘去挣钱养活自己吧?”
“不过现在,”她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下去,“我一年大约能挣一千八百美元。”
人们的眼睛不约而同地从盘子上移到了她的身上,一个一年能赚一千八百美元的女人是值得一看的。海狼拉森亦没有掩饰他的钦佩之情。
“是年薪还是计件?”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