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我俩立即将随身物品搬上了“幽灵”号,住进了各自原先的舱房里。从季节上来说,囚禁住海狼拉森是恰逢其时,因为当前这高纬度地区的“小阳春”天气已经结束,风大雨密的日子已经到来。我们住得很舒适,而那个不怎么给力的起吊架,以及是吊在上面的前桅,给人一种业务上的假象,好像这条三桅渔船随时可以启航似的。
我们将海狼拉森铐在了铺位上,这个预防措施似乎并没有必要性。与第一次发作的情形相似,第二次发作使他严重丧失了行动能力。那是莫德下午给他送营养餐时发现的。他有了恢复意识的迹象,莫德试着和他说话,他却没有反应。那时他左侧着身子躺着,表情十分痛苦。他不停地扭动着身体晃动着脑袋。当他将原先压在枕头上的左耳抬起时,他听见了她在说话并有了回应。于是莫德马上跑来叫我去。
我用枕头埋住他的左耳,问他能否听见我的声音,他毫无反应。我拿掉枕头,重新问他相同的问题,他马上回答说他能够听见。
“你知道你的右耳已经聋了吗?”
“知道。”他回答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还有比这更糟糕的。我的身体的整个右半部分都受到了影响,像睡着了似的。我的右臂和右腿都不能动了。”
“又装假不是?”我余怒未消地问道。
他摇摇头,刚硬的嘴角浮现出一种怪异、扭曲的微笑。的确是一种扭曲的笑,因为只有左边的面部肌肉有动作,右边的僵硬不动。
“这是海狼的最后演出了。”他说,“我身体瘫痪了,再也不能下床行走了。哦,只是瘫痪了那一边。”他补充说,似乎猜到了我瞥他左腿一眼的意思,那条腿的膝盖刚才还收上来,顶起了毛毯。
“很遗憾,”他继续说,“我真想先把你干掉,驼背。我原先想把我体内还是残留有那么干的力气的。”
“但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我问他,一部分是出于恐惧,另一部分是为了好奇。”
他的刚硬嘴角再一次露出那种扭曲的笑意,他说道:
“啊,只不过是为了活着,活着总要干些事情,要吃掉你,临死也要做最大的那块酵母。但以这副模样死去……”
他耸了耸双肩,或者说,他试图耸动双肩,因为只有他的左肩能动。同他的怪笑一样,他的耸肩动作也是扭曲的。
“但你能解释发生这一切的原因吗?”我问道,“病根在哪里?”
“在脑子里。”他立刻答道,“都是那该死的头痛造成的。”
“那只不过是症状罢了。”我说。
他点点头。“那我就无法解释了。我一辈子从未发生过其他的病,是脑子里出了问题。从疼痛症状来看,是癌、瘤或诸如此类的玩意儿在吞噬、毁坏着脑子,在攻击着我的神经中心,正在吃掉它们,一点一点地吃,一个细胞一个细胞地吃。”
“也攻击这运动神经中枢。”我补充道。
“看来是这样的。可恶的是我只能躺在这里,意识清醒,思维正常,知道命运正在沉沦,与外界的联系正一点点被隔断。我已经看不见了,听觉和触觉也正在逐渐消失,照这种发展速度,我很快就会说不出话来。可我还必须一直待在这里,还能喘气,思维还活跃,却动弹不了身体。”
“当你说你待在这儿时,我倒觉得你说的是你的灵魂。”我对他说。
“胡说!”他反驳道,“这只不过是意味着我的脑子受到攻击时,高级神经中心没有被波及罢了。我还有记忆,还能思考和推理,当这些都不复存在时,我也就不存在了,我就不是我了。关灵魂什么事?”
他嘲弄般地笑了一声,将左耳贴紧枕头,表示再也不想和我们交谈了。
莫德和我接着干着各自的活儿,但支配着他的可怕命运却沉重地压在我俩的心头——但到底有多可怕,当时我们并没有充分的认识。海狼拉森这病有着使人敬畏的因果报应意味。我们的联想既深刻又庄重,彼此谈起此事时都尽量地做到轻声细语。
“你们可以去掉我身上的镣铐了。”那天晚上我们站在那儿讨论他的问题时,海狼拉森说,“你们是绝对安全的。我现在是一个瘫子,你们下一次要警惕的东西是褥疮了。”
他又扭曲地笑了。莫德吓得瞪大了双眼,只好转过头去。
“你知道你的笑容是扭曲的吗?”我问他。我知道她一定会来照料他,想尽量减少她的不痛快心情。
“那么我以后就不笑了。”他平静地说,“我知道有些问题,右边的脸整天都是麻痹的。对,这三天来我都有预感,我右边的身体一阵阵地失去知觉,有时是胳膊或手,有时是腿或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