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抬手拍了下她胳膊,眼一瞪:“你这媳妇,没文化真可怕?打道回府!”说着便拎起随身的布包,率先往宴席厅走去。
这时候,祝得喜婆娘带着苑子匆匆跑来了。
苑子还是那张大鞋拨子脸,跑得气喘吁吁。
梅溪远远看见,皱起眉头,跟老太太小声嘀咕:“苑子这模样,唉……怕是会臭到了!(嫁不出去)”老太太眼皮一抬,低声说:“你少念叨两句,闺女听见该难受了。今儿是大喜日子。”
老太太话音刚落,雅希嚷嚷着要上厕所。
老太太赶紧牵起小孙女的手:“走,奶奶带你去。”
刚转身要走,祝得喜婆娘已经一阵风似的刮到了梅溪跟前。
“梅溪妹子!梅溪妹子!”祝得喜婆娘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也顾不上旁边还有没进去的零星客人,一把抓住梅溪的胳膊,手里的份子钱都捏皱了。
梅溪被她抓得一趔趄,没好气地抽出手:“哎哟,你慌啥?这都开席了才来!份子钱赶紧的……”她伸手去接。
祝得喜婆娘却没递钱,反而把梅溪的手攥得更紧,声音又急又颤,带着哭腔:“不是钱!梅溪!不好了!出不好了!”
“今天,是雅琳的婚礼,大喜的日子,你咋说,这不吉利的话呐?”柳梅溪有点不高兴。
梅溪被她这架势吓一跳,心里咯噔一下:“咋的了?一惊一乍的?啥事儿啊?你家苑子……咋的了?”
她下意识看了眼旁边喘着粗气的苑子。
“不是我家!”祝得喜婆娘急得直跺脚,声音都劈岔了,“是唐家!唐有金!他、他……人废了!”
“唐有金?”梅溪一时没反应过来,上午她还在门口奚落唐家怂了、抢不过日子呢,“他……他咋了?杀人了?放火了?还是调戏妇女耍流氓了?”她第一反应还是往坏处想。
“这些都不是!”祝得喜婆娘眼泪都快出来了,“是唐山!他去唐山救灾了!你不知道啊?”
梅溪愣住了。
唐山救灾?
坚革去了,没听说有金去啊?地震那会儿人心惶惶,各家顾各家,唐有金啥时候去的,她一点风声没听着。
“他……他去了?”梅溪有点懵。
“去了啊!跟着第一批人就去了!说是单位里组织的救援队,他自个儿硬要报的名!”
祝得喜婆娘拍着大腿,“刚才李婶哭着跑我家说的!李婶她娘听唐婆娘说的!刚接到单位里通知!”
“通知……啥通知?”梅溪的心开始往下沉,预感到不好。
“通知家属去领人……去医院领人!”祝得喜婆娘终于把最关键的信息吼了出来,“唐有金在救灾的时候,为了救人,被塌下来的楼板砸着了!左胳膊……整个左胳膊……全砸烂了!保不住了!医院……医院给截了!”
“截……截了?”梅溪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上午她还在饭店门口,撇着嘴说“唐家那是怂了”,说“坚革是什么身份,他们又是什么身份?跟坚革抢日子,那不是自找没趣嘛”。那些刻薄的话音犹在耳,此刻却像冰锥一样扎进她自己心里。
截肢?一个壮劳力,没了左胳膊?那不等于……废了?梅溪脑子里嗡嗡作响,上午那点因为唐家“怂了”没办成婚礼的得意劲儿,瞬间被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恐惧和……羞耻感淹没了。她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贺奶奶刚带着雅希从厕所出来,正好听到最后几句,也惊得停住了脚步。
老太太手里的帕子掉在地上都没察觉,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
“老天爷……”她喃喃道,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震惊和悲悯,“为了救人……把胳膊搭进去了?”
老太太一辈子见惯风浪,可这种惨事,听着也揪心。
“可不是嘛!”祝得喜婆娘抹了把眼泪,“李婶说,现场惨得很!唐有金是为了推开旁边一个年轻工友,自己慢了一步……那楼板……唉!听说用直升机空运北京治疗,都已经十多天前的事了。说是今天,回咱这医院康复治疗。唐婆娘嘴够严的。一直封锁消息!李婶去打听有金啥时候回来,才知道的!路过我家才告诉我……她这会儿估计都赶去医院了!”
苑子站在她妈旁边,大眼睛里也噙着泪,怯生生地补充:“妈……李婶哭得可厉害了,说唐家……唐家这天都塌了……”
饭店里隐隐传出婚礼的喧闹声,司仪似乎在说着什么,引得一阵哄笑和掌声。
那喜庆的声音,此刻听在门口这几个人耳朵里,却显得那么遥远,甚至有些刺耳。
梅溪还僵在那里,手里捏着祝得喜婆娘塞过来的那份子钱,像捏着一块烧红的炭。
她上午对唐家的讥讽,此刻变成了最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她自己脸上。她想起自己说“他们才认识几个?”
“他们是什么身份?”……跟一个为了救人连胳膊都丢了的汉子比身份?梅溪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脸上臊得慌。
贺奶奶深深叹了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帕子,拍了拍灰。
她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梅溪,又望了望饭店里热闹的场面,声音低沉却清晰地吩咐道:“梅溪,先把份子钱收好。祝得喜家的,带苑子先进去坐席吧,这事儿……先别在里头嚷嚷,搅了雅琳的好日子。”老太太顿了顿,看着梅溪,“等席散了,你……跟我去唐家看看。带上点钱,还有……家里存着的那点红糖、鸡蛋,都带上。人遭了这么大的难,咱不能……亏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