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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道之诸异名(第2页)

当然,并不是方以智所言“几”皆为天道,如他在入佛前说:“然钞造不能行者,以未先识禁银行钱、通商屯盐之几。”[31]入佛后所言:“生死之几,能死则生,徇生则死。”[32]“阴阳之气、人事之变,各自为几。”[33]他晚年亦云:“处心不直即不自由,不自由即非礼,自由之几在乎自克。”[34]这里的“几”皆不具有形上意义,亦不可以“於穆不已”状之,故不能视为天道之异名。

(二)所以然

在方以智之前的中国传统文化中,“所以”或“所以然”并不表天道。《荀子·正名》篇云:“生之所以然者谓之性。”此就“生之所以然”说性,单依此句还不能够决定“所以然”何指,荀子继此语又云:“性之和所生、精合感应、不事而自然,谓之性。”此语即为上语之解析,进一步说明了“生之所以然者”,荀子以“性之和所生、精合感应”这类“不事而自然”的自然生命之征象说“生之所以然”。这种“所以然”是现象描述性的、经验的、形而下的,它不是超越的、本体的、异质异层的“所以然”。

至南宋,朱子多言“所以然”,其所谓“所以然”与荀子所论同否?朱子说:“知事物之当然者,只是某事知得是如此,某事知得是如此,到知其所以然,则又上面见得一截。”[35]“所以然之故即是更上面一层”[36],“天下万物当然之则,便是理;所以然底,便是原头处”[37]。在朱子看来,知“当然之则”只是知应当如此这般去做的具体伦理规范,知“所以然之故”才能明万物如此这般的普遍根据。因此,“当然之则”应当属于气一层,而“所以然”则处于比“气”更高的异层。可见,朱子的“所以然”是超越的,乃形上之实体,它与荀子描述生命自然现象的“生之所以然”是不同的。那么,朱子的“所以然”是否就是“生物不测”、“於穆不已”之天道呢?也不是。依牟宗三先生的理解,他认为朱子的“所以然”或“太极”“只是静态地定然之之实现,不是创生地妙运之之实现也”[38]。

为什么说方以智的“所以”或“所以然”是“天道”呢?其取义与先秦荀子及朱子有何不同呢?我们看他是如何说“所以然”的,他说:

有专言德行者,专言经济者,专言文章者,专言技艺者,专言权势者,专言兵符者,专言法纪者,专训诂者,专记事者,专寓喻者,统而言之无非道也,无非性命也。……要不出于质论、通论,考测天地之家,象数、律历、声音、医药之说,皆质之通者也,皆物理也。专言治教,则宰理也;专言通几,则所以为物之至理也。……万理之会通,有所以然者存,不明所以然中之各各当然,而用当然之所以然。[39]

这是方以智早年对“所以”及“所以然”的界说。“专言通几,则所以为物之至理也”一语将“通几”或“贯几”径直说成“所以”、“至理”。“万理会通,有所以然者存”一语则是“质测即藏通几”的另一种表述,这是“万理”之理当为“物理”或“质理”,这里暂不说其成立的可能性问题;此语与“物各一理而共一理也,谓之天理”[40]联系起来可知:“所以然者”、“天理”或“至理”皆是“一”,皆由“会通”所现,这个“一”只能是“於穆不已”之天道。“所以然”之超越义与动态义由“几”很自然地带上去。“不明所以然”是说“所以然”之微,如“贯几”之隐,“至理”亦如此,他说:“为物不二之至理,隐不可见。”[41]贯几、所以然、至理等是同体异名,皆为最高的“物物”之“一”,亦是无迹、无相之隐。“至理”或“所以然”不仅涵有“各各当然”之伦理规范,同时,“为物”之至理,也是万物存在的宇宙论根据。方以智入佛后,他对“所以”的超越义与本源义表达得更为清楚、明白,他说:

生生者,气之几也,有所以然者主之。所以者,先天地万物,后天地万物,而与天万物氤氲不分者也。既生以后,则所以者即在官骸一切中,犹一画后,太极即在七十二、六十四中也。[42]

所以然生不得不然,而与之同处。[43]

通天下一气耳。圣人故贵一,非执气也。所以为气者何耶?不得已而理之,理因心知,心与理来。特因事物时位而显其常变。[44]

前两段话所表达的体用圆融(既超越于物,又内在于物)之义,已在“全树全仁”之喻中得以生动地阐明。“所以然者”不是古无今有者,它是非时间性的存在,它化生万物而与万物同处且宰之,这个主宰与“贯几”一样是“一”,同为天道,故他说:“所以代错者,无息之至一也。”[45]方以智说“通天下一气”,又强调不执于气,这是人类理性的渴望。气虽然告诉我们世界物质的组成,却不能告诉必然一定会是这样而不是别的样子,它不能提供任何普遍性,也不能告知人们在实践上应当如何行为。人的理性不满足于经验之气,才会追问“所以为气者”。理因心知,在经验的刺激下,人们体悟到先天的“所以”或“理”,在这个价值总根源中,人们找到安身立命的根据。所以,“圣人贵一”而“非执气”。

方以智有时直接以“所以”说“仁”,如其曰:“纯其所以,而浩其直塞,又何有生死足系累乎?”[46]此处“浩其直塞”明显取资《中庸》“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浩浩其天!”以及《孟子·公孙丑》“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方著作中的“所以”,即能以“纯”状之,亦可以“浩”饰之。由此可见“所以”之体的活泼性。

上述诸多对“所以者”的描述语,亦与朱子所论有相似之处,如“所以者,先天地万物,后天地万物,而与天万物氤氲不分者也”,“所以然生不得不然,而与之同处”,这显然与“太极非阴阳,而阴阳即太极”[47]的体用圆融论不甚合。可见,其“所以者”或多或少地吸取了朱子的讲法。

方以智所谓的“所以然”或“所以者”与朱子谓“所以然”同为一种异于气的超越存在者,但二者的区别也是明显的。首先,“所以然”是“於穆不已”之神,是“无息之至一”。方以智说:“统睹闻与不可睹闻者,不落有无矣。周之、遍之、咸之、无外、无间、无古、无今、无不冒也,谓之太极。(自注略)欲核称其於穆不已之所以然,与人陈之,将口呿而舌桥乎?不得已而命之曰至理。”[48]先不谈“太极”与“所以然”的关系,这段话至少说明了以下两点:1。“所以然”是最高的“至理”,是“一”;2。“於穆不已”之“所以然”不是静态的存在,这个动态的最高之“一”就是“天道”。另外,“所以”还可说是“公性”,如他说:“所以为独性者,无始以前之公性也。”[49]亦可说是“心”,他说:“所以为气者,即此心此理也。”[50]“说法家以意识为病而尊心,则所以者即心也。……而无待之天,即在一切对待之中。则所以之心,即在一切心中。”[51]可见,方以智所谓“所以然”既是天道,又是心与性,这是其天人一体思想的显著特征。再者,方以智“万理会通,有所然者存”的思想看起来颇似朱子的“一”与“多”的关系,其实并不然,此乃“物理”与“至理”或“所以然”的关系问题。朱子的众理是无迹之天理所呈现的多相,他们不仅在内涵上是一致的,即以伦理规范为主要内容,而且同为形上的存在;而方以智“万理会通”之“万理”却是物理、质理,它是万物的形构之理,不是超越的存在。可见,方以智的“所以然者”既深得朱子思想成分,又吸取了“於穆不已”及张载气化“氤氲”之动力的意义,实乃综合之体现。

(三)至理

方以智常将“至理”与“所以然”连在一起说,虽然二者同体而异名,然既立一名,则所示天道之侧面有所异。“所以然”主要用来说明万物的终极原因;“至理”则在显明天道的至上性与绝对性。“至理”是一,“物理”是多,从一与多的关系来阐明天道与万物的关系,这是“所以然”不能取代的,故有必要将“至理”作一专门分疏。

在方著中,“物理”、“质理”、“条理”、“物则”、“天理”、“至理”和“宰理”等等,是有所区别的。其中“宰理”指政教、伦理而言;“物理”、“质理”、“条理”、“物则”或“物之故”等是指某一具体的物则或物类之理,此为物类的形构之理,此理并无超越性。物类是多,其形构千差万别,故“物理”亦各不相同,所谓“物理差别之难穷也”[52],就是这个道理。“至理”和“天理”等以表示贯通物类的超越之理,他说:“为物不二之至理,隐不可见。”[53]作为“为物”之最高“至理”是“一”,亦为“隐”,“隐”示天道之无相、无迹状;惟其无相无迹,方可谓“生物不测”之神,故“至理”当异于气,属于本体层。如果方以智单言一个“理”字,则需从具体的语脉来定其意,如他说:“理者也,已尽而仁出,核烂而生机通矣。”[54]这个“理”当为道德实践意义上的“天道”或“天理”、“至理”,其中有“仁”,故有生义、涵万有。中国古代思想家不善于作概念分疏,从他对“理”的使用,可见一斑。

我们先说“物理”。方以智认为“物理”或“质理”是多种多样的,万物皆有其理,他说:“圣人官天地、府万物、推历律、定制度、兴礼乐,以前民用,化至咸若,皆物理也。……天裂孛陨,息壤水斗,气形光声,无逃质理。”[55]从自然界到人类社会都各有其理,无存例外者。方以智的“物理”是以“物类”为基础的,他认为“质”不同,所构成的“物类”亦不相同,但同“质”之物性可能相异,如他说:“蜜成于蜂,蜜温而蜂寒;油生于麻,麻温而油寒,同质而异性也。”[56]方以智在《物理小识》中根据“气之质”及“物之性”等将研究对象分为十五大类,这是他探求万物之间“相同则相求”、“相克则相制”的理论基础,是他力求“会通”万理的思想前提。方以智早年从“物类”方面来考测“物理”的做法,表现出一种强烈的知识主义倾向。

方以智早年从“物类”的角度论“物理”与宋明理学家主要从伦理价值方面对“理”的体认是不同的。属气一层的“物理”完全摆脱了传统真理与价值的纠缠,这一点王船山早已窥破,他说:“密翁与其公子为质测之学,诚学思兼致之实功。盖格物者,即物以穷理,唯质测为得之。若邵康节、蔡西山则立一理以穷物,非格物也。(近传泰西物理、化学,正是此理。)”[57]这种“物理、化学之理”乃为与心有对的客观之理,它是“质测”之学的对象。他说:

物有其故,实考究之,大而元会,小而草木、螽蠕,类其性情,征其好恶,推其常变,是曰质测。[58]

物之“故”即为物理,物类之性情、好恶皆物之本质属性,此种“实考究”活动纯为科学认知。“大而元会,小而草木、螽蠕”亦皆为独立于本心的经验之物,否则决无自性。对治此理,方以智提出“心物交格”的认识方法,他说:“理以心知,知与理来,因物则而后交格以显,岂能离气之质耶?”[59]此“心”当为与物有对的认知之心,而非本心。尽管他在早年就已提出“有生之后,资脑髓以藏受”、人脑记忆如“印板之摹字”[60]之说,但是他仍然沿用“心知”的传统说法。

那么“至理”与“物理”有何关系呢?

方以智云:“执气质而测之则,但显各各不相知,而各各互相应之通几犹晦也。”[61]此语是说“质测”活动只能揭示各各物类之则即物理,物类之理是多而不一。它们互不相同、各不相干,所以,物理是特殊性,是多;贯通、隐藏其间的“至理”或“通几”为万物共有,具有严格的普遍性,所以他说:“物各一理而共一理也,谓之天理。”(《性故》)人们通过“质测”活动考究“物之故”,虽然可以揭示“物则”,而深藏其中的“为物不二之至理”却不能因此得以显现,故欲达到认识超越的“至理”,就需要“会通”、“以费知隐”的体道方法。

方以智认为惟有人方可做到“通”,他说:“禽兽之声以其类各得其一声而不能通,通之者,人也。人可谓天地之所贵矣。”[62]“天地一物也,心一物也,惟心能通天地万物,知其原即尽其性矣。”[63]但是,他并不认为人人都能做到会通,敢言“坐集千古之智”的方以智也自谦不能“会通”,他说:“智何人斯,敢曰‘会通’,顾自小而好此。因虚舟《物理所》,随闻随决,随时录之,以俟后日之会通。”[64]可见他对“会通”寄予了极大的智慧和最高的学术目标。

方以智由会通万理到“为物不二之至理”的思想方法与朱子的“理一分殊”正好是两种相反的路向,他说:“向来言源一而流分矣,吾独言源分而流一,可乎?”[65]这里“向来言源一而流分”即指朱子的“理一分殊”,可见方以智对他会通万理以求最高“至理”的方法具有相当的针对性和自觉性。方以智的这种“会通”方法很容易让人误会为一种经验归纳法,如果说建立在“类其性情”基础上的“质测”之学是经验归纳法,当然成立,余英时先生说:“近人论西方科学之兴起者,常归功于培根之以归纳代演绎。其说之得失,非此所欲论。然密之与培根年代相接,持论又复有相似者,则密之诚不愧为中国科学思想史上之新机也。”[66]余英时先生所论就是针对方以智的“质测”之学。但如果说“万理会通,有所以然者存”也是一种科学归纳法,则不可,因为作为形构之“物理”或“物则”是以“物类”为基础的,它只能是多,科学归纳法所获之理亦只能是形构之理,亦只能是多,科学归纳法不可能得到涵仁的最高的“一”或“至理”,更何况是“於穆不已”的生物之理!如上文所引“欲核称其於穆不已之所以然,与人陈之,将口呿而舌桥乎?不得已而命之曰至理”,就明确地说明了“至理”就是“於穆不已之所以然”。

方以智的理观很独特,其中“至理”与“物理”的关系不仅表现为一与多、隐与费、动与静的关系,更重要是二者明显可分为二层:“物理”、“质理”、“物则”或“物之故”皆为形构之理,此理并无超越意,为气质层;而“至理”或“天理”则为“生物”之本,属于超越层,与道同体。在这二层中,作为本体层的“至理”显然是本《易》、《中庸》、《诗》等这些中国儒学思想源头的典籍而来,而“物理”、“质理”等则正体现了方以智深受近代西方以“定算”为名的“质测”之学的影响。他以“万理会通,有所以然者存”的思维方式努力会通“动天”(中)与“静天”(西)的思想方法,可以为我们当今学者提供文化会通与交流的启示[67]。同时,这也体现了中国古代哲人思想的开放性与包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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