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讲茹科夫斯基:俄国诗歌的导师和先驱
时至今日,俄国人公认,茹科夫斯基、普希金、莱蒙托夫、丘特切夫、费特是19世纪俄国五大诗人,而茹科夫斯基堪称俄国诗歌的导师和先驱。
一、从懒散的青年到诗坛泰斗
茹科夫斯基(1783—1852)是俄国第一位浪漫主义大诗人,也是优秀的翻译家和评论家。他是俄国一个富有的地主布宁(1930年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布宁也出生在同一家族)和土耳其女俘——女管家萨里哈的私生子,出生在图拉省古老的贵族领地米辛斯科耶。穷贵族茹科夫斯基寄居在布宁家,他成了孩子的教父,未来诗人的姓氏由此而来。茹科夫斯基从小在乡村美丽的大自然中长大,受过良好的教育。当时著名的教育家波克罗夫斯基是他的启蒙老师,他告诉学生:“只有在乡村的愉快的幽居中才能使纯真与幸福的祭坛不受损毁。”并且在这方面发展学生的文学志趣。茹科夫斯基从小受到良好教育,很早就对文学感兴趣,尝试自己创作剧本。1797年,14岁的茹科夫斯基就读于莫斯科大学附属的贵族寄宿学校,在校期间同时受到古典主义和感伤主义两种流派的影响。1797年发表第一篇诗歌《五月的早晨》。离开学校后,他曾一度参加工作。但他不喜欢办公室工作的单调乏味,翌年辞去职务,回到故乡,醉心于文学创作,陶醉于懒散而冥想的生活,成为一个懒散的青年。1805年,他开始为两个外甥女教课,久而久之,他对其中的一个——当时12岁的玛利亚产生了发自内心的爱慕,并很快发展为爱情。1811年,他向玛利亚的母亲——同父异母的姐姐表示了求婚的意愿,遭到了拒绝。这段无望的爱情,持续了很多年,影响了诗人个人的全部生活,并且在一定程度上还影响了他的创作。1823年玛利亚病故,他十分悲痛,又写了多首诗表示悼念。
乡居6年时间里,茹科夫斯基大量阅读俄国和外国文学作品,并且创作了20来首诗,还翻译了一些外国诗歌,其中1802年所译英国感伤主义诗人格雷的《乡村公墓》,在保持原作精神的翻译基础上进行再创造,发表在卡拉姆津主编的《欧罗巴导报》上,使他一举成名。1806年发表哀歌《黄昏》,具有较为浓郁的浪漫主义色彩。1808年在翻译并改写德国诗人毕尔格的故事诗《列诺拉》的基础上,创作了具有浓厚俄罗斯民族色彩的谣曲《柳德米拉》,这是他发表的第一篇谣曲。1808年,他接受卡拉姆津的邀请,迁居莫斯科,担任《欧罗巴导报》编辑,并且在卡拉姆津的鼓励与鞭策下一改昔日的懒散而勤奋创作,经常发表诗作。1812年参加卫国战争,写了充满爱国主义**的颂诗《俄国军营中的歌手》,使他在俄罗斯一举成名。后来又创作了著名叙事诗《斯维特兰娜》《风神的竖琴》《捷昂与艾斯欣》等。
由于他外表雍容文雅,为人严谨平和,又有着渊博的知识和很好的教养,诗才出众,精通外语,因此,从1815年起,茹科夫斯基被召进宫廷任职,担任保罗一世皇后的伴读。1825年,他被任命为皇太子、未来的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的老师,这使他成为一位德高望重的宫廷诗人。与此同时,他继续创作和翻译,创作代表作叙事长诗《十二个睡美人》以及《大海》等作品,其巨大的艺术成就更是使他成为当时的诗坛泰斗。他利用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提携、保护了一些需要提携和保护的诗人,格奥尔吉耶娃指出:“他比一般人反应灵敏,更具有同情心,当他在宫廷供职(他从1815年起,开始担任王子的教师)时,他曾扭转过失宠的А。С。普希金(普希金始终认为,茹科夫斯基是他的老师)、‘十二月党人’、М。Ю。莱蒙托夫等人的命运;茹科夫斯基还使诗人E。А。巴拉丁斯基免除了服兵役的义务;花重金赎回了失去自由的农奴Т。Г。舍甫琴科(1814—1861,乌克兰诗人、画家);使作家和哲学家А。И。赫尔岑(1812—1870)从流放地返回故乡。”1840年,他辞去宫廷职务,并与艺术家列伊特伦的女儿结婚。1841年定居德国。但妻子身体不好,他不得不从一个疗养地迁居到另一个疗养地,他一生中最后十年是在国外度过的,1852年病逝于巴登,遗体运回俄国后安葬在彼得堡公墓,在他的导师和朋友卡拉姆津的墓旁。
茹科夫斯基一生翻译了荷马史诗《奥德赛》(去世前尚在翻译《伊利亚特》),波斯诗人菲尔多西的叙事诗《鲁斯坦姆与苏赫拉布》,拜伦、席勒以及其他英国与德国诗人的许多作品,其不少翻译作品,至今仍是典范;与此同时,他也创作了数百首诗,重要的作品有:抒情诗《乡村墓地》(1802)、《黄昏》(1806)、《大海》(1822)、《春将临》(1822)、《神秘的造访者》(1824)、《难以表述的》(1827),叙事诗《柳德米拉》(1808)、《斯维特兰娜》(1813)、《风神的竖琴》(1815)、《捷昂与艾斯欣》(1815)、《十二个睡美人》(1810—1817)等。但正如米尔斯基所说的那样:“他的原创作品数量很小,包括一些幽默献诗、哀歌偶作和抒情诗。然而,仅仅那几首抒情诗便足以使茹科夫斯基跻身一流诗人之中。其诗作之飘逸的轻盈和悦耳的音调,其语言之优雅的纯净,均达到高度的完美。”茹科夫斯基创作态度十分认真,其诗歌韵律严谨而又丰富多样,语言感情充沛富于形象性,优美生动而富于诗意,但因其早年对玛利亚无望的爱以及玛利亚的早夭,导致正如他自己在一首诗中说的:“他在庆祝爱情,但声调十分忧郁,因为他从爱情中得到的只有痛苦。”再加上他虔信宗教相信命运,因而其诗歌往往带有较为浓郁的感伤、神秘色彩。
二、代表性诗歌:生命的信仰
茹科夫斯基被誉为俄国文学史上第一位抒情诗人,其诗歌善于剖析人物心理,表现人物内心丰富的感受。茹科夫斯基很重视民间文学,善于从民间文学中汲取养料,他的不少作品都取材于民间流传的故事、传说或神话,如悲歌《黄昏》《捷昂与艾斯欣》《柳德米拉》《十二个睡美人》等。他的作品受到感伤主义思潮的影响,充满神秘色彩,但却革新了俄国诗歌的形式和格律。米尔斯基指出:“茹科夫斯基1808—1821年间的诗歌让公众着迷的那种独特氛围,其中交织着浪漫主义的伤感、梦幻、乐观的宗教性和甜蜜的顺从,以及恐怖谣曲故事中的幻想情节。然而内行人更为着迷的则是诗人的高超技巧,是他格律上的创新,首先是其诗行和词汇那绝对新颖、前所未有的纯净、温情和悦耳。”茹科夫斯基在发挥诗歌的音乐性、扩大诗歌的表现力、拓宽诗歌的题材方面做出了独特的贡献(克冰更具体地谈道:“他对俄国诗歌发展的贡献表现在:他的创作促进了俄罗斯诗歌由对外在世界的描摹向内心情绪的宣泄的转化;他的创作使俄罗斯诗歌表现的形象由粗略的概括评价转向细腻的性格刻画;他的创作使俄罗斯文人诗更加接近人民;他的创作对大自然作了深情、传神的咏叹;他的创作使俄罗斯诗歌的语言更加形象、生动、富有诗意”)。他的创作对俄国浪漫主义的形成起了重要作用,并且对普希金、丘特切夫、费特乃至此后的诗歌创作有很大的影响——日尔蒙斯基指出:“俄国象征派与普希金的诗歌遗产没有关系,象征派的根在俄罗斯抒情诗的浪漫主义流派之中,应归属于茹科夫斯基。从茹科夫斯基开始,经过丘特切夫、费特与费特流派(阿·康·托尔斯泰、波隆斯基,尤其是弗拉基米尔·索洛维约夫),传递到象征派手中。”因此他被誉为第一位俄国抒情诗人,普希金曾把他称为“北方的俄耳甫斯”,并把他看作“培育和庇护”自己的“诗歌的恩人”。
茹科夫斯基是俄罗斯当之无愧的第一位真正的抒情诗人,是普希金乃至整个19世纪大诗人们的导师和先驱之一,别林斯基把他视为普希金的先驱,并且指出:“茹科夫斯基,不可能使所有的和任何年龄的人喜欢;他的作品只是对那些具有一定年龄的生活或有着一定情绪的人和心灵来说,才是清晰明白的叙述。这就是茹科夫斯基诗歌的真正意义,也是他的诗歌永远具有的意义。但除此之外,一般地说茹科夫斯基对于俄罗斯诗歌还具有伟大的历史意义;茹科夫斯基以浪漫主义的因素强化了俄罗斯诗歌,使它为社会所理解,并且还给它开辟了发展的可能性。如果没有茹科夫斯基,我们就不可能有普希金。”普希金也曾这样描写茹科夫斯基的诗:“他的诗篇的引人入胜的甜蜜将流传到令人羡慕的长远的年代,青春听见这样的诗,就会为光荣而太息,无言的悲愁一得到安慰就会想起无忧的乐趣。”这些话,指出了茹科夫斯基的特点和地位。我们认为,茹科夫斯基诗歌的突出特点是:生命的信仰。它包括以下几个方面的内容。
其一,是心灵。别林斯基指出,茹科夫斯基给“俄罗斯诗歌以心灵”,也就是说他首先在俄罗斯诗歌中极力表现自己的个性和情感,展示自己的内心感触和心理印象,淋漓尽致地写出自己的喜怒哀乐。在此以前,俄国的诗歌主要受古典主义和启蒙思想的影响,更多地强调公民意识和社会职责,而且都是把客体的人、事、物作为对象进行描述,有主观态度但无明显个性,更难见诗人隐秘的内心和情感。感伤主义强调个性和情感,但主要表现在小说方面,在诗歌领域里,流行的依然是抽象的感情和公民化(一般化、普遍化)的人物。茹科夫斯基发展了卡拉姆津的感伤主义,并把浪漫主义对个性的推崇引入俄国诗歌,在诗歌中由此前的侧重外在描写,转向内心情绪的宣泄,尽情地写自己的希望与失望、欢欣快乐与忧愁悲哀等心绪,当然,由于早年的爱情经历,诗人写得更多的是忧伤哀愁的情感。别林斯基谈道:“茹科夫斯基是罗斯的第一个其诗歌是从生活中来的诗人。在杰尔查文与茹科夫斯基之间,这方面的分歧是多么大。杰尔查文的诗歌是冷漠无情的,而茹科夫斯基的诗歌却是感动人的。因此,庄严的崇高是杰尔查文的诗歌最主要的特点,而同时,悲伤和痛苦则是茹科夫斯基的诗歌的灵魂。在茹科夫斯基之前,在罗斯,没有一个人会想到,人的生活可以同他的最好的传记紧密地联系在一起。那时候人们愉快地生活,因为他们过的是外部生活,并不向自己内心作深刻的观察……而茹科夫斯基,他主要是一个浪漫主义者,在罗斯他是悲伤的第一个歌手。他的诗歌是以他深重的损失以及伤心已极的痛苦作为代价而取得的;茹科夫斯基不是从节日灯彩中,不是在报纸的战绩报告中找到它的,而是在他的受折磨的内心的深处,在他的受到隐秘的痛苦的胸怀深处找到它的。”并且,进而指出其浪漫主义的特点:“这是什么样的浪漫主义?这是愿望、企图、冲动、情感、叹息、呻吟,是对于没有实现的无名希望的抱怨,是对只有上帝晓得的已经失去的幸福的悲叹;这是一个和任何现实情况都格格不入的世界,是一个住着幽灵鬼怪的世界,当然是住着迷人而又可爱的,并且是不可捉摸的幽灵鬼怪的世界;这是一个忧愁的缓慢流动着的永无止境的现在,它悲哭过去而看不见将来;最后,这是爱,是忧愁滋养着的爱,并且是假如没有忧愁就不会继续存在下去的爱。”
值得一提的是,诗人甚至还把情感和大自然拟人化,使情感人格化,赋予大自然以心灵,苏联学者季莫菲耶夫等指出:“《春天的感情》《遗训的精华》《致飞过的熟悉的天才》《拉拉·鲁克》《诗的出现》《幻影》《海》《神秘的造访者》《意向》……在这些诗篇中诗人把人的感情和大自然现象加以高度的人格化,他把大自然描写成具有自己精神生活的生物,一种能够使人认识这种生活的生物,一种能使人以自己的感情去了解这种生活,以及好像从而扩充了自己本来存在的境界的生物。”
正因为如此,徐稚芳指出:“茹科夫斯基的浪漫主义主观性在俄国抒情诗发展中是一大进步。他摆脱了古典主义在描写人物感情上的抽象性和一般化毛病。他的抒情诗总是具体地描写人的感情,描写感情的细微变化;他的抒情主人公不是18世纪抽象的理性精神的化身,他与古典主义理性诗学彻底决裂,力求唤醒人身上真正的人性,描写具体的活生生的人,刻画活人的思想感情。茹科夫斯基表现了浪漫主义流派对人的个性的重视,体现了个性解放的思想。”
其二,是信仰。茹科夫斯基在某种程度上把英国感伤主义尤其是“墓畔派”诗歌对生命的重视(思考生死问题)、对感情的推崇,与德国浪漫派尤其是耶拿派(如诺瓦利斯)对宗教的热爱,以及俄国东正教重视信仰等结合起来,形成了自己诗歌独具的特点:生命的信仰。他从宗教的高度关注人的生存和生命的意义和价值,探索生命的哲理,强调人的精神生活。在他看来,生活充满了苦难,但人不应该抱怨,而要加强自己的修养,尤其是要充实自己的心灵,要有虔诚的信仰,服从万能的上帝的旨意,顺从命运的安排。正因为如此,米川正夫指出:“生、死、爱、友情、善、人类和上帝——这些就是茹科夫斯基一生一世的永远不变的诗作之主题。”
在《捷昂和艾斯欣》这首诗中,诗人借希腊人捷昂和艾斯欣这对好朋友的经历,表现了高度重视心灵和精神生活的思想,探讨了什么是个人幸福的问题。艾斯欣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他是一个不满足于现状的人,受酒神和爱神的控制,为了寻找幸福——荣誉和财富以及人生的物质享乐,他外出追寻,在漫长的人生路上晃悠,“可幸福总捉摸不着,就像影子一样”,结果,酒神和爱神,还有荣誉和财富“把他的心志搅得疲惫不堪;枯萎的心灵,被摘去了生命的菁英;他失去了希望,只剩下厌倦”,他回到了故乡。家乡的“阿尔费河在静静地流淌,它那鲜花盛放的河岸,启开了他心灵的明窗;那早已流失在悠悠逝波中的锦瑟华年,又浮现在他眼前”。于是,他找到了儿时好友捷昂。捷昂,他“没有奢望,也不作非分的妄想,他守在自己家神的屋里,留在阿尔费的河岸上”,幽居在乡村里,修身养性。两位朋友交谈了分别后的一切,捷昂告诉艾斯欣,他心爱的妻子死了,但自己内心的爱情永存,自己死后将与妻子在天国里永不分离,他对生命的感悟是:“为了幸福,上帝赐给我们生命——可是悲哀总追随着生命,如影随形”,但自己不抱怨,因为“依我看,尘世的幸福,既不可存有妄想,也不应轻易地满足”,“世上那些理该不属于我们的,命运在反掌之间就能把它们毁掉,只有心灵才是永恒的财宝”,“我深信,我尘世道路的目标,是为了走向美好与崇高”,并且开导朋友:“一切都是上天的给予,朋友,一切都是通向懿美伟大的道路;无论是欢乐是悲忧——都只归于一个目的:赞美你,生命的赋予者——宙斯!”诗人通过这个故事,宣扬人的幸福在于人的自身,在于内心有信仰,在于精神的充实,而不在外部世界,更不在吃吃喝喝,尽情恋爱,追求物质和荣誉,因此,应该使自己的内心世界更加完美。
茹科夫斯基尤其强调信仰的重要性。在这方面,我们通过他的三首叙事名作来分析。
《柳德米拉》写女主人公柳德米拉苦等参军外出作战的未婚夫,但长久长久地毫无音信,知道爱人已战死他乡,因此希望破灭,从而对上帝满怀怨言:“我们求天天不应,上帝已把我们忘记干净……难道他没曾对我许诺过幸福?而诺言应验在何处?哪里又有神圣的主?不,上帝并不仁慈;完了,一切都已结束。”尽管母亲一再开导,并且告诉她:“柳德米拉,抱怨是有罪的;哀伤——是上帝的给予;上帝不施恶德;怨言不能救活死者”,“生命中这一痛苦只不过是短暂的一瞬;天堂——是奖赏,赐予温顺的人,地狱——给那些叛逆的灵魂;你应当知命而温顺”,她仍然顽固地宣称:“我内心已失去信仰”“地狱的折磨有什么可怕”,继续抱怨上帝。于是,在某个万籁俱寂的午夜时分,她的爱人骑着马回到家乡,告诉她:自己的狭窄的居所在遥远的纳列夫河畔,并要求她和自己一起去那里,她希望等到夜晚过去白天来临再去,但未婚夫催着她和自己一起上马。他们骑着马一路飞奔,跑过山谷、丘陵和平原,她这才知道爱人真的已经死去,但她感情深挚,一点也不害怕:“死人又怎样?坟墓又何妨?死者的屋宇就是大地的内脏。”黎明时分他们到达了未婚夫的家,那是数不清的石碑、十字架和坟墓,马儿和骑手砰地一声栽进了新建的坟墓,棺材开启,她发现自己的屋子是棺材,未婚夫是尸骸,它招手示意柳德米拉赶快过来,柳德米拉顿时两眼暗了下去,血液冷却,死了,倒在爱人的尸体上。这时,成群的死人从坟墓里探过身来,齐声哀号:“凡人的抱怨有多轻狂;公正的裁判自有那至高的上苍;主听到了你的怨訾,死亡的报应临到你的头上。”诗歌的主题就是希望人们不要对自己的命运不满,任何对自己命运的不满都是罪过,要受到惩罚,应该相信上帝,因为命运是由万能的、仁慈的上帝给人注定的。
《斯维特兰娜》讲述的是:主显节(在旧历一月六日,主显节前后是一年中最冷最黑的时节,俄罗斯习俗,在主显节夜里俄罗斯未婚男女尤其是女孩子喜欢猜命运。少女们往往占卜,预测自己的爱情命运:她们或者把自己的鞋子脱下丢到大门外,拾到鞋子的人的名字,就将是姑娘未来夫婿的名字,或者认为鞋子着地后鞋尖指向哪个方向就将嫁往哪个方向;或者在镜子前占卜)的时候,姑娘们都在占卜,但可爱的斯维特兰娜却沉默而忧伤,不愿参加这类活动,因为“世界因他而美丽”的恋人已经整整一年“音讯毫无”了。在朋友们的劝说下,她对着镜子和蜡烛以及两副餐具开始占卜,希望窥见自己的命运。她独自对镜端坐,忽然觉得锁匙开启,发现心爱的人就在自己身边,并且动员她和自己一起到教堂去举行婚礼。于是,她和恋人坐上雪橇,在黑漆漆的原野里飞奔,可爱人坐在她身边一声不吭,使她更加胆战心惊。他们经过一个教堂,一大群人在那里举行葬礼,而拉雪橇的马儿不停足地疾奔,并且突然刮起了风暴,大雪成团降落,黑乌鸦声声报凶信。他们终于来到田野中一处荒僻的地方——雪堆下掩着的一所茅屋,可转眼之间,情人、雪橇和马匹仿佛从未有过一般,突然失去了踪影,只留下孤零零的女郎,被抛在这四周风雪茫茫的可怕地方。但她不怨天尤人,而是“划着十字”,一边敲茅屋的门一边祷告,进门后她借着燃亮的蜡烛发现一口棺材,棺材中死尸的脚那头是一个圣像。她跌倒在圣像前的尸骸上,向上帝祈祷呼告,而后手持自己的十字架,瑟瑟缩缩地躲在圣像下。一只雪白的鸽子带着闪光的眼睛,飞了进来,落在她的胸口,用翅膀拥抱住她。那死尸突然发出声音,并向斯维特兰娜伸开冰冷的双手。在这危急时刻,鸽子猛力飞向死人,使它重又躺下。但斯维特兰娜发现:她的爱人,竟然就是这个死人!就在这时,她忽然醒了,发现自己是在做梦,这时天已经亮了,周围的一切清明辉耀,但她却因梦境而烦扰,不知这个梦预兆她的未来是吉是凶。然而,上午一匹马飞奔来到她家门前,一位来客气宇轩昂,登上了台阶,这就是她的新郎。诗人最后点明这首诗的用意:“我们生活的最好支持,莫过于相信天意。造物主的法律是善良的:不幸——只是虚幻的噩梦一场;而幸福——就在于从梦中醒转。”但其前提是要笃信上帝,有真诚的信仰,要忍耐、顺从,而不要抱怨上帝和命运。诗歌的主题依然是宣扬人要相信上帝,要相信并安于自己的命运,但与《柳德米拉》表现的角度不一样:前者着重从反面着笔,写上帝万能,抱怨者必受惩罚,这篇则从正面着笔,写虔信者相信预言,相信上帝,获得了幸福。
《十二个睡美人》则综合了上述两首诗的主题,并且更为丰富复杂。这是一首由两个故事组成的长诗,也是茹科夫斯基写得最长、最好的叙事诗。
第一个是格罗莫鲍依的故事。
穷得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的格罗莫鲍依在寂静的半夜时分,坐在第聂伯河旁,心事重重,烦恼不已,正打算纵身跳入奔腾的河水,突然魔鬼出现,让他“快忘掉你的上帝——来向我祷告”,并许诺给他“数不尽的黄金、力量和荣耀”,满足他的一切欲望:“你要的、想的都会出现在你眼皮下”,只是得以他的灵魂作抵押,期限是整整十年。格罗莫鲍依盘算了半天,最后为金钱背弃了信仰,与魔鬼订下了盟约。从此,他大富大贵,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并且为所欲为,作威作福。他还抢来十二个女郎,生下了十二个美丽的女儿。但他“视女儿如同陌路人,哪怕是神圣的骨肉血亲都不承认”。可“强掳者留下的孩子,自有天使庇护”。十二个孩子跟随母亲,住在圣洁的修道院里,“用无罪的双唇哀诉,赞美天上的主”,“从摇篮中的最初时日,到金色的青年时代,她们只看到神恩的光彩,只懂得善德的功绩”。
然而,十年期限到了,魔鬼就要来到,格罗莫鲍依“由于死亡的烦扰而痛苦难宁”,“为了免于地狱的苦刑”,“不信神的格罗莫鲍依乃向圣像求情”。但他最终在稍经犹豫后,还是为了自己,接受了魔鬼的又一建议:以他十二个女儿的灵魂作抵押,换取自己在世的一时自由和幸福,一个女儿可得一年宽限。尽管获得了十二年的生命,依然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然而,现在他感到“人活着,灵魂已毁”,因为:“你再没有任何指望,你心里已永远失去了欢畅;呵!无论是美好的人间,或是自己的生命,他都废然厌倦;在人群中他伶仃孤苦,在家庭里他无依无靠。”于是,他幡然悔悟:“上帝启示我们:‘在忏悔中得救。’愿罪人的呻吟祈求,上达霄九……”他把自己的住房改成忏悔的庙堂,而且广行善事,救助一切,“以基督救主的名义,用乐善济众的手施舍黄金”。
十二年就要过去,他得了重病,已无力再拜谒上帝的神殿,但他“仰望天空,眼神虔敬而顺从”。在他临终的那一天,女儿们聚拢在他的床边,用她们纯洁的祈祷祈求上帝,他自己也一再请求:“请赦罪吧,震怒的主。”于是,超度天使降临,带着和解的微笑,而一个不相识的长老更是来到床边,用他的衣襟轻触十二个少女,让她们全都进入梦境,并接受了他临死前的忏悔和祈祷,还奋力击退前来践约的魔鬼,让花岗岩墙壁和大片森林陡然出现,使这块地方变得荒凉可怕,以保护十二个睡美人,让她们在甜蜜宁静的睡梦中等着上帝安排的救星。
第二个是瓦吉姆的故事。
瓦吉姆是诺夫哥罗德的勇士,以自己的“勇敢、漂亮和内心的真诚赢得了所有人”。20岁那年,他在一次外出打猎中,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神奇的白袍老人,他告诉他:“瓦吉姆,你所期待的在远方;温顺地等待吧,你要信赖上苍;世上的一切都变幻莫测,惟天国才是永恒。”接着一个美好的少女的幻影在蔚蓝色的远方出现,以手示意,召唤瓦季姆随她而去。一连三个早晨,都是如此。于是,瓦吉姆下定决心,说服了极力留住自己的父母,策马飞奔向远方。在人所不知的道路上,他也曾一度犹豫,但他想到:“为什么犹豫?信念——岂能怀疑,朝前走,以上帝的名义;我该怎么走?走向何处?我的领路人比我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