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希腊化时代的社会经济发展
刚刚建立起来的亚历山大帝国虽然随着亚历山大的亡故而迅速瓦解,但他融通希腊和东方世界的理想在经济领域还是在一定程度上成为现实。首先,经过亚历山大的东征,希腊人的视野和活动范围又一次得到了极大的扩展,陆上和海上交通的畅通和拓展无疑对希腊化各国的国内经济以及海外贸易都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其次,随着东征的脚步,希腊式的城市及其城市生活方式也被带到了广大的东方地区,其中有些城市是建立在从前的居民点上,但更多的城市则是新建的。在小亚细亚、美索不达米亚及印度,以亚历山大命名的新城就有几十座之多,这些城市既是维持希腊和马其顿人在东方的统治、传播希腊文化的据点,也成为新的经济和贸易中心,城市化进程无疑是希腊化时代经济发展的一个引人注目的亮点。再次,东征不仅使希腊人获得了更多的土地和资源,而且还得到了数量巨大的黄金和白银等贵金属,除了其中的一部分用于发放远征军的军饷之外,更大的一部分都进入了流通领域。希腊化国家广泛地铸造和发行货币,希腊的货币体系也由此拓展到整个地中海和东方地区,与城邦时代相比,金融和信贷等经济领域也出现了长足的进步。最后,我们还要看到,在希腊化时代,由于社会矛盾、战乱以及人口减少等因素,占据希腊本土的马其顿王国不但没有从东征中直接获益,其社会经济反而无可挽回地衰落了,而埃及的托勒密王国和西亚的塞琉古王国在农业、手工业和商业等方面却日益繁荣,经济中心的东移成为希腊化时代经济发展的一种值得关注的趋势。
一、农工商业的发展
农业马其顿人和希腊人虽然通过军事征服在广阔的东方地区得到了更多的土地、财富和各种资源,但他们自己的家乡却由于人口的减少、无休无止的战乱以及国内的纷争而日益衰败,尤其是在农业上,土地荒芜,民不聊生,本来就十分艰难的希腊农业越来越陷入窘迫。
与此同时,在埃及和美索不达米亚等东方地区却是另一番景象。希腊人的大量迁入极大地推动了这些地区土地的开发和利用,使那些自古以来就土地肥沃、灌溉便利的产粮区更加繁荣。亚历山大曾经下令在巴比伦修筑河道、沟渠和堤岸,托勒密王朝的历代君主更是把尼罗河的水利灌溉工程的建设和修缮放在十分重要的位置。在著名的罗塞塔石碑上就有这样一段碑文:“尼罗河水高涨……常常淹没了两岸的平原,国王(托勒密五世)在许多地方用加固各河河口的办法,使河水回槽,他在这种工程上所花的钱不在少数。”[1]除了传统的灌溉工程外,据斯特拉波记载,在幼发拉底河上还出现了水力螺旋机,可以把水打到台地上面去,由专人负责看护,以浇灌台地上的花草[2]。
希腊人的迁入还把新的农作物带到了这些地区,其中葡萄、橄榄等传统经济作物得到了广泛种植。在本都王国的黑利斯河下游、在彼西底亚和旁菲利亚边境的丘陵地区、在亚美尼亚的山地上,到处都可以看到葡萄园和橄榄树林;除了大麦和小麦等传统的农作物,各种蔬菜、水果也得到了大量种植。农业的繁盛反映在铸币上面,小亚细亚等许多城市的货币上经常出现的图案——农业女神、麦穗、酒神、葡萄串、酒杯、酒瓶等——从一个侧面说明了谷物和酒类等农产品的重要性[3]。
从叙利亚、腓尼基和巴勒斯坦沿着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一直到伊朗高原,大麦、小麦、葡萄、水果等作物都得到了广泛的种植。其中,两河地区的大小麦种植由于土壤的肥沃、灌溉的发展等因素,在产量上又有了新的提高。斯特拉波记述道:“地球上没有一个国家像巴比伦尼亚出产那样多的大麦,据说它的收获量是所播种子的三百倍。”[4]在希腊人把新的作物带到了东方地区的同时,他们也第一次认识了很多从前不知道的作物,并学到了新的农业种植方法和技术。在巴比伦尼亚,枣椰树得到了广泛的种植,枣椰树不但为人们提供了丰富的食物,而且其枝叶还可以用来编织各种生活用品,还可以用作燃料和饲料。斯特拉波说,有一首波斯人的歌曲当中竟然列举了枣椰树的360种用途。在塞琉古王国的统治区域,白蔻、香蔺、香苇、香液树等香料作物十分有名。斯特拉波这样描述了香液树:“香液树是一种芳香的灌木,类似金雀花树和松脂树。把树皮割开,即有树液下滴,形似浓牛奶……它治头痛、初期的眼球的玻璃状**病和奇特的视能减弱的眼病……他们又用香液树的木材作为香料。”[5]
图6。3罗塞塔石碑
在广大的山区,茂盛的林木资源为造船业和手工业提供了优质的木材,其中以本都、旁菲利亚、西里西亚和塞浦路斯等地的山林最为重要。畜牧业与农业同样繁荣。水草丰足的地区放牧着成群的牛马,奥伦提斯河畔的王家马场中马匹的数量远远超过了西西里和意大利南部地区。此外,阿巴米亚地区的大象驯养,叙利亚和幼发拉底河之间的沙漠地区的骆驼饲养也十分有名。在较高的山地和草原上则适于养羊,密安得河畔的雷俄提亚西城、哥罗西城和来考尼亚都出产优质的黑羊毛。西诺比以南的迦载隆尼提亚则盛产羊绒,充足的羊毛供应促进了毛纺织业的发展。
埃及历来是农业和畜牧业都十分繁盛的地区。在托勒密王朝时代,随着灌溉沟渠的建筑和修护,土地得到了更好的开发和利用,埃及越来越成为主要谷仓,取代了城邦时代的雅典、科林斯而成为希腊化时代的经济中心。首先,埃及种植的农作物品种十分丰富。粮食作物有大麦、小麦和玉蜀黍,经济作物有亚麻、葡萄、油料植物(包括胡麻、蓖麻油类植物等)、蔬菜(包括蚕豆、菜豆、小豌豆、扁豆、葱等)、果树(枣椰等)以及各种香料植物,此外,还有埃及特有的两种植物,即纸草与莲花。其次,在畜牧业上,除了牛、马和山羊的饲养之外,还有用来载重的驴子以及鸡鸭等各种家禽,养蜂业也很发达。埃及农业经济的发达不仅表现在土地肥沃、灌溉发达和盛产粮食方面,更体现在种植、畜牧以及渔猎经济的多样化上面。埃及的野生动物资源十分丰富,各种野山羊、野牛、野兔还有狮子和鬣狗、野生水禽的狩猎场面常常出现在艺术品上。海水和淡水渔业的发达也为埃及人提供了重要的食物来源。
与城邦时代相比,希腊化时代的土地制度也有着较大的变化。如果说城邦时代大多数城邦的地产是中小土地私有制占据主导地位的话,那么希腊化王国的土地大多都以土地国有或国王所有为主,不但土地属于国王,在土地上耕作的劳动者也是国王的臣民。希腊化时代建立的新的城市虽然有着或多或少的自治权和自主权,但也要向国王和中央及地方的官僚机构纳税,并承担包括服兵役在内的各种义务。在埃及和塞琉古,作为王权的重要支柱,神庙继续占有广大的土地、人口和财富,但理论上也是属于王国的。总之,大量的国有土地或王室土地是东方农业经济的最大特点。除了王室领地、神庙土地之外,还存在着第三种类型的土地,即有公民权的移民的个人份地。王国和神庙也会把地产的一部分赏赐给个人进行耕种,不过也不能免除各种赋税负担,所以它们仍然属于国有土地所有制的一个组成部分。
希腊化时代托勒密和塞琉古王朝的土地制度显然是其君主专制制度的一种反映,是古老的历史传统的延续。在马其顿王国,情况则完全不同,一方面在土地的占有和使用方式上仍然沿用了城邦时代的办法,另一方面由于战乱、人口减少等原因,出现了土地兼并和集中的趋势,大量的土地日益荒芜,城邦时代的繁荣景象已经远去了。
手工业希腊化时代农业的发展至少在以下两个方面带动和促进了手工业的繁荣,一是用于手工业的原料在品种和数量上的增加,二是各地的特色资源、产品的开发和需求的多样化,使手工业产品的市场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拓展。
由于葡萄、橄榄等作物在小亚细亚、叙利亚、巴比伦尼亚和埃及等地的大量种植,使这些地区成为葡萄酒、橄榄油等产品的新的重要产区。小亚细亚、高加索和黎巴嫩则向希腊供应优质的木材,既弥补了希腊本土木料的缺乏,也促进了造船业和木材加工业的发展。巴比伦尼亚的枣椰树、埃及的纸草、叙利亚和巴勒斯坦地区的羊毛、腓尼基沿岸的紫贝、埃及的渔产都在不同程度上刺激了希腊本土的各种食品和日用品的加工工业。
除了传统的手工业之外,在希腊化时代,各种矿物原料得到了更为广泛的开发和利用。在安纳托利亚、本都、亚美尼亚以及伊朗高原等地都发现了大的盐湖和石盐矿,吕底亚成为硝石的主要产地。此外,黑海南岸地区的铁矿、塞浦路斯的铜矿、德兰吉阿那的锡矿以及埃及等地的大理石为制盐业、冶金和铸造业以及建筑、雕塑等手工业的发展带来了很多新的契机。
希腊化时代的手工业生产既有大量传统的项目,也出现了很多新兴的产业,与希腊城邦时代相比有了较大的提高。
在食品加工业方面,橄榄油、葡萄酒的生产在规模和产量上都有了很大的提高,黑海南岸的西比诺即以制造橄榄油而闻名。埃及不但是油料作物种植的主要地区,也成为油料产品加工和生产的中心。埃及人还用大麦制造一种类似于啤酒的饮料,酿酒厂普遍建立,这种饮料为埃及人普遍饮用。在希腊和东方地区,由于渔业的发展,鱼类储存业——包括晒干和腌制——也都发展起来。埃及的咸鱼还成为一种出口产品。
纺织业在希腊化时代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在希腊本土农业衰败的同时,阿卡亚地区的毛纺织业、伊利斯地区的麻纺织业却发展起来。在整个东方地区,亚麻、羊毛,甚至棉花和蚕丝都成为了纺织原料,其中,亚麻的生产最为广泛,西里西亚、叙利亚的雷俄提西亚、腓尼基的比布罗斯、贝鲁特、约旦河流域的西托波利斯以及巴比伦附近的包尔西帕城都是亚麻布生产中心。据记载,在作为古老的亚麻生产中心的埃及,几乎人人都穿着亚麻布。在希腊城邦时代,米利都是羊毛织品的主要产地。到了希腊化时代,塞浦路斯、腓尼基的许多城市、大马士革以及埃及也都成为毛织品的产地,而且还制造出各种颜色的毛毯和带有各种动物图案的毛毡。爱琴海南部的科斯岛出产丝织品,腓尼基也制造丝织品,丝线可能是从亚细亚中部和远东输入的。与纺织业相伴而生的还有紫色颜料的生产和染色业,希拉波利城就是一个重要的染色中心。
在采矿业方面,在阿提卡的劳里昂和尤俾亚的卡尔西斯矿山几乎被废弃的时候,科林斯、提洛岛、开俄斯岛和萨摩斯岛的青铜制造业依然十分繁荣。本都以东的地区冶铁业十分发达。腓尼基的金银制造业和金属雕刻业仍占据很大的市场。
在造船业方面,在希腊本土的造船业日益衰败的同时,亚洲的几个靠近大森林的港口——西奇卡斯、西诺比、西里西亚、塞浦路斯以及腓尼基的泰尔港——则成为了新的造船中心。
作为传统手工业和大宗出口产品的制陶业仍然是希腊本土的优势产业。数量众多的小型制陶作坊生产的精美陶器作为盛放葡萄酒和橄榄油的容器被远销到地中海周边的一个十分广阔的区域。到达东方的希腊人在继续从事陶器生产的同时又从本地人那里学会了很多新的技艺,其中包括玻璃制造、香水和药膏的制造等。
除了一些需要进口原料才能进行生产的手工业之外,更多的手工业生产都是因地制宜,原料都来自于当地,因而带有强烈的地方色彩。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埃及的纸草制造业和巴比伦尼亚的棕树产品。
总之,亚历山大远征之后,各种传统的和新兴的手工生产都出现了十分繁荣的局面,但大多不是出现在希腊本土,而是出现在东方国家。其中,纺织业、金属制造业、制陶业和玻璃制造业、香水和纸草的制造,在小亚细亚、腓尼基、叙利亚和埃及都成为重要的产业。
从手工业生产的组织来看,已经在城邦时代出现的细致的劳动分工和技能的专门化得到了继续的发展。手工业生产仍然主要以家庭为单位,以此保证生产技术的世代相传,根据需求和产量的要求雇佣或使用或多或少的帮工和奴隶。但由于分工带动的技术进步的需要,学徒制已初见端倪。
关于手工业的分工之细致,请看以下的描述:
“希腊化时代专门化非常发达。在提洛斯岛上,作门扇的木匠不安门框。当木匠在墙头上放榆木板以支撑天花板的横梁之前,要叫泥瓦匠来平这墙头。附属于寺院的石匠不自己磨他们的工具。在米利都,细凿表面大理石方的工人与粗凿内部石块的工人有分别。从古文书(草纸)中可以引出在埃及所实行的行业表,其数不可胜数。搬运麻袋的人及送牛奶的人,与搬运行李的人,大有区别。铁工厂和制壶场各有他们的烧灶人和烧炉人。采石匠不扫除砂子或移去一层沙砾,这不是他的业务。在榨油坊中,有捣粒的人和专门制蓖麻油的人;同一伙人不制作和贩卖粗布外套与细麻布外套。纤维工业中有专门收集废羊毛的人。每人都有各自的行业。”[6]
在手工业中,奴隶工人由于奴隶来源的充足和廉价而得到更加广泛的使用。与此同时,在希腊化时代东方的很多大城市中,自由的手艺人纷纷组成了同业的工会组织。值得注意的是,在一些地区,比如埃及和帕迦马,除了个体经营的手工业之外,还出现了很多由神庙和国王经营的手工工场。在埃及,石坑和矿山的开采、硝石和盐的经营、油类和纺织品的制造几乎都是由皇家垄断,在塞琉古王朝也有类似的情况。由国家经营的手工业甚至还出现在希腊本土,如在米利都就有国营的织布厂和缝衣场。因此,色诺芬在城邦时代曾经提出但未实行的国有工业的设想,在这一时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实现。在这里,我们还要看到,希腊化时代的个体手工业经济虽然拥有经营的自主权,但也必须像耕种土地的人那样向国王和国家缴纳各种各样的税收,国家对经济事务的监督、管理和控制是十分严格的,而这种情况又是从前的希腊所不曾有过的现象。
商业在希腊化时代,与农业和手工业相仿,商业和贸易也是一个大发展的时代。实际上,这些经济门类之间存在着一种连锁效应,正是由于农产品的丰富和产量的提高,才为手工业活动提供了更多的原料、市场和增长的空间,而农业产品和手工业产品的发展又必然会刺激商品交换和转运贸易的繁荣。因此,希腊化时代的经济生活得到了一种整体和全面的提升。
虽然商业活动也受到政治状况的种种影响和制约,但还是具有一定的独立和自由发展的空间。应该说,早在希腊化时代之前,希腊和腓尼基的商人就已经奔走于地中海和亚洲各国之间了。在亚历山大东征之后,由于陆路和海路交通变得更为通畅,希腊化世界政治和文化的一体化趋向对本来已经十分频繁的东西方贸易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与政治和文化的一体化相比,希腊化时代的经济的一体化更为成功,成效也更为显著。正如杜丹所言:“虽然亚历山大的各个继承人的王国之间划分成各自的区域,没有按照亚历山大的计划,使之成为一个统一的大国,但是各区彼此之间仍保持着日常和经常的联系。希腊文明超过了由久远和光荣的过去所遗传下来的一切民族文明或地方文明,在每一个领域中,它都是一个统一的要素。所以,我们可以把整个希腊世界当作一个经济的整体,无疑的是一个复杂的整体,但是它的一切部分是互相联系着的。”[7]因此,“希腊化时代的商业活动包括一个很广大的范围,这比希腊人在他们的扩张和殖民强国时代所能统治的范围要大得多。”[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