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和宗教这一时期,产生于古王宫时期的象形文字仍继续沿用。出土于法埃斯特宫殿遗址的一个陶制圆盘上印有45个不同的象形文字符号,这些象形文字符号多重复出现,呈同心圆分布[11]。“法埃斯特圆盘”是目前发现的保存象形文字最多的铭器。同时,一种新的线形文字,即线形文字A开始在岛上流行,并逐渐得到广泛应用,甚至远播爱琴海诸岛。线形文字A是一种音节字,包括一些表意符号等,可能由象形文字简化而来。文字多被刻写在泥板、石瓶、雕刻等各种器物上,在克里特岛多处新王宫遗址中均有所发现,其中仅在哈吉亚·特里阿达皇家别墅遗址一处就发现了约150件线形文字A泥板文书。目前,线形文字A还没有被释读成功,但学者们基本断定它并非希腊语。
另外,王宫还是克里特各城市国家的宗教中心。在克诺索斯王宫中,神殿占有重要地位。正如迷宫的发掘者伊文斯爵士所言,王宫西区建筑很大一部分就是由诸神殿及“地下柱厅”构成的。“地下柱厅”包括两个彼此相通的房间,室内中心皆立有方形石柱,上刻神圣的双面斧符号。“地下柱厅”附近还有两间密室,可能是圣物储藏室,考古学家从其中一间的地下石坑里发现了蛇女神彩陶像及大量祭神礼器。伊文斯最初从世俗行政的意义上将“御座间”解释为国王的会议室,但“御座间”中除了有石膏宝座、石凳、神兽格里芬壁画,还有沉于地下的除垢池,室内中央的石膏地板也被涂成红色,充满了神秘的宗教色彩,故而伊文斯后来又认为这个地方是大祭司主持宗教典礼的场所。此外,神圣的双面斧和公牛角符号或模型在宫殿里随处可见,装饰宫墙的壁画以及一些手工雕塑和造型也多以宗教典礼为描绘的主题,这无不说明宫殿具有重要的宗教职能。君主可能集王权与神权于一身,既是世俗社会的最高统治者,主宰行政;同时也是最高祭司,拥有沟通天人的身份[12]。克诺索斯宫殿出土的“祭司王浅浮雕壁画”和哈吉亚·特里阿达宫殿出土的“酋长瓶”所描绘的场景似乎流露出这方面的一些信息。伊文斯认为,古希腊神话传说中的克里特王米诺斯,其实并不是某个具体国王的名号,而是青铜时代克里特诸王共有的神性称号,与古埃及国王的“法老”称号相类似[13]。
图2。3法埃斯特圆盘
考古资料证明,妇女在克里特社会宗教领域中占有重要地位。高贵的女神或主持祭仪的女祭司形象在壁画、雕塑、印章、石瓶、陶器等造型中大量出现,或威仪万千,或雍容华贵;而偶尔出现其中的男性祭司则明显处于从属地位,至于男性祭司主持典礼的场面则更为鲜见。这大概与克里特长期盛行的大女神崇拜有关,也可能是古老的母权制在宗教信仰上的延续。女祭司在宗教仪式上扮演着重要角色,地位显赫,并有可能获取了一些政治特权[14]。有学者甚至认为,以最高女祭司为首的僧侣集团不仅作为大女神的代言人,具有至高无上的宗教权威,可能也掌管着国家的行政大权[15]。
克里特人的宗教崇拜可能包括游行、舞蹈和献祭等一系列活动仪式,其中,一种类似斗牛杂技的“公牛舞”,在该时期的壁画和雕塑、印章等各种器皿上屡次出现,引起了学者们的注意。从克诺索斯宫出土的“公牛跳跃壁画”来看,“公牛舞”是一种惊险的、颇具技巧性的杂技表演。画面中有一名年轻女子勇敢地迎面抓住飞奔而来的公牛的尖角,一名年轻男子则在公牛的背上潇洒娴熟地翻跟斗,另一名年轻女子,立于牛后,双臂前伸,似乎在保护、接应在牛背上翻跟斗的男子。关于“公牛舞”的性质与意义,学者们意见不一,或认为“公牛舞”是克里特人纪念大女神的一种祭祀仪式[16];或主张其仅仅是一种世俗的大众娱乐活动,斗牛士由俘虏担任,并将“公牛舞”与米诺陶的传说相联系,认为米诺陶的故事实际上是“年轻的男女俘虏为之丧命的危险斗牛活动的记忆的神话变形”[17]。另有学者提出,“公牛舞”是克里特王周期性登基祭礼的一部分。“克里特半神的国王是有任期的,每过8年都要履行再登基仪式,‘公牛舞’正是该仪式的一部分;……公牛的血被认为具有神奇的巫术再生力量,‘公牛舞’旨在显示和证明被祭公牛的力量和神性,从而利用公牛的血使受洗礼者象征性地获得再生,进入一个新的生命和人生阶段。”[18]
手工业新王宫时期,也是克里特手工业发展的全盛期。手工业的分工更为细致,各种工艺也越来越成熟,精美的工艺品层出不穷。古王宫时期盛行的卡玛瑞斯陶在新王宫早期仍然沿用,但在装饰风格上逐渐由原来的黑底白纹向白底黑纹转变,器身的装饰图案也更为密集,而曾风行一时但不太实用的“蛋壳陶”已过时了。至新王宫中期,这种白底黑纹的陶器已经相当普及,螺旋纹装饰和花卉装饰风格的陶器开始流行,多彩的花草植物体现出一种令人愉悦的自然主义情趣。新王宫晚期,除花卉装饰的陶器外,海洋风格的陶器开始兴盛,其装饰图案主要是海洋生物,诸如章鱼、海豚、鱼、海草等。
这一时期,青铜器皿的使用日趋普及,金银器加工工艺也有了很大进步,石瓶制作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克诺索斯宫殿附近出土的牛头角状杯造型独特,雕刻精准,颇为传神。出土于哈吉亚·特里阿达皇家别墅遗址的“丰收瓶”、“酋长瓶”、“拳师瓶”,装饰画面栩栩如生,有的器身还镀有一层金箔,精美绝伦,无不显示出匠人高超的石雕技艺。扎克罗宫殿遗址中也有大批石瓶被发现,其中包括晶莹剔透的水晶瓶、双耳大理石石瓶、圣餐杯等,皆造型优雅,雕工精湛,堪称杰作。象牙雕刻则精细入微。考古学家在克诺索斯宫发现了一组表现斗牛杂技的象牙雕像,“斗牛士”两臂向前伸展,头往后倾,动作舒展,线条优美,动感十足,身上的肌肉甚至手背上的血管都清晰可见。印章制作依然很盛行。新王宫早期流行的多为透镜状、杏仁状和扁平滚筒样式的印章,同时,类似戒指形状的黄金和青铜材质印章也开始出现,上面多刻植物、昆虫、鱼类等图案。新王宫中晚期,印章表现主题更为丰富,既有自然主义风格的图案,也有表现宗教典礼和斗牛杂技的图案,另外,海洋生物、甲虫等主题图案也大量出现。在彩陶塑像方面,该时期的代表之作是出土于克诺索斯宫神殿仓库废墟中的蛇女神彩陶像,服饰华美,神采奕奕,呈现出高度拟人化的倾向。
四、后王宫时期
新王宫的毁灭和迈锡尼人入侵在经过了一段较长时间和平稳定的繁荣期之后,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又一次打乱了克里特文明的发展历程。大约公元前1450年,法埃斯特、马里亚、扎克罗等地的新宫殿以及岛上一些重要的港口、市镇均被大火焚毁,旋遭废弃,只有克诺索斯宫幸免于难,成为这次大灾难过后克里特岛上仅存的一座大宫殿。自此,克里特文明进入了后王宫时期(包括晚期米诺斯一期、二期、三期)。
关于克里特新王宫遭焚毁的原因,学者们众说纷纭,或归之于锡拉火山引发的地震[19],或归之于希腊大陆的迈锡尼人入侵,或认为是岛上各城市国家间的内战所致,至今难以定论。不管如何,考古证据显示,约公元前1450年之后,克里特岛已经江山易主,来自希腊本土的迈锡尼人成功地入主克诺索斯王宫,掌握了克诺索斯城邦的政权,至少控制了克里特岛的中部和东部地区,可能也接管了对爱琴海的控制权。
文字、建筑和墓葬约公元前1450年以后,克诺索斯王宫出现了新的线形文字,即线形文字B,而原来新王宫时期流行的线形文字A已不再使用。考古学家在克诺索斯发现了将近4000块线形文字B的泥板文书,大多为王宫库存的收支账目清单。岛屿西部的坎尼亚也有少量泥板出土。另外,在后王宫末期生产的一些马镫形陶罐上也刻有线形文字B的铭文。线形文字B被释读后,证明它是一种古老的希腊语。因此,线形文字B泥板的出现通常被认为是迈锡尼人主宰克诺索斯政权的标志,他们在克里特人线形文字A的基础上创造了自己的线形文字B。
迈锡尼人是一个尚武精神突出的民族。后王宫时期,克诺索斯宫出现了军事题材的壁画。克诺索斯宫出土的一些线形文字B泥板也刻画有战车符号图案,说明该时期统治克诺索斯的迈锡尼人王朝可能已经建立了一支战车军队,这些泥板就是其人员和武器装备的库存清册。
克里特岛上的墓葬形式也发生了显著变化。原来沿用了很长时期的多人葬大墓消失了,家庭小墓流行开来,坟墓类型多为竖井墓、圆顶墓、石窟墓等,体现了浓厚的希腊本土特色。特别是数量众多的“武士墓”的出现,更凸显了迈锡尼人尚武好战的特性。在克诺索斯城周围,如扎弗尔·帕普拉、塞罗波罗、卡特萨姆巴、阿尔卡尼斯等地,分布着大量类型各异的“武士墓”,可能是驻守克诺索斯城的迈锡尼士兵及其家属的坟墓。墓室陪葬品中,武器显著增多,另外还包括青铜器皿,以及一些带有典型大陆风格的陶器。
这一时期,克里特岛上盛行的是带有典型迈锡尼文明特色的“宫殿风格”陶器,如一种希腊语称为“安佛拉”的三耳宽口大陶瓶。陶器尺寸较大,彩绘装饰华丽,其装饰图案多取材于花鸟动物和海洋生物,但质地相对较差。另外,一些具有希腊大陆风格的陶器,如厄菲拉高脚杯和矮而圆的仿雪花石膏陶瓶,也在克诺索斯出现了。
克里特文明的衰亡约公元前1400年或1375年,克诺索斯宫也被大火焚毁,具体原因不详。可能是地震引发了火灾[20],也可能希腊大陆的迈锡尼人又对克里特岛发动了大规模的入侵[21],或克里特人发动了起义,以反抗迈锡尼军事王朝的统治[22]。克诺索斯宫遭火焚毁之后,克里特文明就此衰落了。该时期前一阶段大量出现的武士墓不再沿用,希腊大陆“宫殿风格”的陶器也同时消失了。克诺索斯宫被大火焚毁之后,可能又经过部分修复或重建,直至公元前1300—1200年最终被毁灭。在后王宫晚期,克里特社会动**不安,经济也失去了活力,居民点逐渐减少。公元前12世纪末,多利亚人入侵克里特岛,克里特的青铜时代文明也随之结束了。
[1]SiniheBronzeAge,London,1971,pp。22-28。
[2]莱斯莉·阿德金斯、罗伊·阿德金斯:《探寻古希腊文明》,第674-675页。
[3]约翰·格里菲思·佩德利:《希腊艺术与考古学》,第47页。
[4]荷马:《伊利亚特》,Ⅱ。649。
[5]希罗多德:《历史》,Ⅰ。171。
[6]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Ⅰ。4。
[7]希罗多德:《历史》,Ⅰ。172;普鲁塔克:《忒修斯传》,ⅩⅤ,见《希腊罗马名人传》上册,黄宏煦等译,商务印书馆1990年版。
[8]希罗多德:《历史》,Ⅶ。170。
[9]参见王以欣:《寻找迷宫:神话·考古与米诺文明》,山东画报出版社2010年版,第205-211页。
[10]亚里士多德:《政治学》,吴寿彭译,商务印书馆1965年版,1271b20-30,1272a1-40。
[11]麦克金德里克:《会说话的希腊石头》,第99-100页。
[12]也有学者提出,当时并不存在集王权和神权于一身的男性或女性国王,王宫可能由一个统治群体或家族共同领导。参见N。Marinatos,Minion,bia,1993,pp。60-75。
[13]参见ArthurEvans,ThePalaparativeAtoftheSuccessiveStagesoftheEarlyCivilizationasIllustratedbytheDiscoveriesatKnossos,London,1921,vol。1,pp。1-5;王以欣:《克诺索斯“迷宫”与克里特的王权》,《世界历史》1998年第2期。
[14]SiniheBronzeAge,p。117。
[15]RodheKnossosLabyrinth,London&NewYork,1990,pp。171-173。认为,克诺索斯宫并不是国王的宫殿,而是供奉米诺大女神的大型神庙,以最高女祭司为首的庞大的僧侣集团才是其真正的主人。原先被误认为是国王居所的双面斧大厅实应为神殿,室内的宝座乃是主持宗教仪式的女祭司专席,或是用来供奉大女神像。王后寝宫亦是神祠,王后浴室实为除垢池,海豚壁画也具有宗教意义,代表灵魂的解脱。而宫殿中所储藏的大量财富,并非国家征收所得,而是源于神庙自身的生产,也包括地方、个人的供奉等。参见RodheKnossosLabyrinth,p。76,pp。90-92,p。166。另参见R。F。Willetts,TheCivilizatioe,London,1977,p。112。
[16]ArthurEvans,ThePalaparativeAtoftheSuccessiveStagesoftheEarlyCivilizationasIllustratedbytheDiscoveriesatKnossos,London,1930,vol。3,p。203,pp。226-227。
[17]M。P。Nilsson,TheMyreekMythology,Berkeley,1932,reprintedin1972,pp。176-177。
[18]王以欣、王敦书:《克里特公牛舞:神王周期性登基祭礼的一部分》,《世界历史》2000年第2期。
[19]人们一度认为,公元前1500年左右锡拉火山的爆发摧毁了克里特(除了克诺索斯宫外)的诸宫殿,导致了克里特文明的衰亡。但现在这一观点已不被大多数学者所接受。最新的研究将锡拉火山爆发的时间提前至公元前1628年左右,而据考古证据,克里特诸新宫殿毁于约公元前1450年(一说约公元前1500年),因此锡拉火山的喷发可能对克里特文明的衰落有一定的影响,但并非决定性的因素。
[21]SiniheBronzeAge,p。60。
[22]参见L。R。Palmer,MysandMinoans,London,1965,p。1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