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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学里的几位老师(第2页)

我喜欢与宋老师交谈,故不时去他家访问,每次去,宋老师都是欢迎的。我曾好奇地问过宋老师的求学经历。宋老师告诉我,他是浙江大学的学生,抗日那会,浙江大学西迁至遵义,抗战胜利回返杭州。宋老师的大学生活是在遵义、杭州两地度过的。后来,我去浙江大学中文系做教授,想到宋老师曾经在这个中文系做过学生,感到特别亲切。在我的大学老师中,宋老师是学术意识很强的一位,宋老师讲课,总是在梳理前人和同代人观点之后,提出自己的观点,他的《周易》研究,更是突出体现了这一点。在国内众多的《周易》研究中,宋老师的研究自成一家,特色鲜明。我知道,很多人不同意他的观点,但是也没有人能驳倒他的观点。

我们的古文基础主要是在宋老师那里打下的。毕业后,同学见面,谈到宋老师,没有不称颂不已、感激不已的。

古代文学唐宋部分是羊春秋老师上的。早在羊老师给我们上课前,有关羊老师的一些传奇就在我们学生中流传,说羊老师过目能诵,写文章不用打草稿,出口成章。因为有这些传奇在前,及至他给我们上课,我们就显得特别用心。

羊老师讲课总是面带微笑,他不一味沉浸在作品的境界里,而是清醒地将作品的中的美一一展现给学生看。羊老师讲课,重要特色是引证丰富,资料翔实。他讲课口齿很清楚,语速适中,记笔记不累。翻看当年的教材,上面保留着许多当年听课的笔记。羊老师讲苏轼的名篇《念奴娇》,我的听课笔记其中一段是:“苏轼反对王安石新法,贬谪黄州,政治上非常失意。苏轼如果将这种感情直截表达出来,势必为王安石所发现,同时也缺乏艺术性。于是,他就用江山的壮丽、江山的永恒来反衬人生的短促,人生的渺小。这样,就使人产生错觉,认为这首词很豪放,其实,这首词是以消极的情绪作为基调的。李白以来很多诗人用这种方法来抒发自己的感慨。词的下阕用周瑜的功业来反衬自己渺小,词意层深,最后导入‘人生如梦’的泥坑,全词塑造一个‘我’的形象,这是一个消极的形象,对他的评价不能太高。”这段话是耐人寻味的,时代的痕迹非常鲜明。

羊老师教学之余喜欢做学术研究,1965年讨论清官问题,羊老师就在《光明日报》上发表过论文。当时的我,已经对做学问很有兴趣了,也试着写学术论文,于是就时常去拜访羊老师。那时学术界也正在讨论宋江是不是投降派的问题,我写了一篇文章《评宋江》,送给羊老师看了,羊老师认为不错,推荐给了当时湖南大学副校长也是省文联副主席的魏东明。

羊老师后来调到湘潭大学组建中文系,我们仍一直保持着联系。有一年(记不准哪一年),我从杭州回长沙,得知羊老师生病住进了湖医附二院,专门去看他。羊老师身体已是很虚弱了,然还是打点精神与我说话。回忆当时情景,历历在目。羊老师离开我们好多年了,他的形象在我脑海中仍然十分清晰。

我们在师院中文系念书时,马积高教授是中文系系主任。马老师上课不多,但我们有幸在大三时听了他的课,他上的也是古代文学课,记得是讲明清文学。另外,我们听过马老师的一个讲座,记得是关于“四书”“五经”的讲座,时间是1965年,讲座的立意是批判儒家文化,这是那个时代的需要,马老师也是不得不这样立意的,但对我们来说,这讲座倒是起到了普及儒家文化知识的作用。我还清楚地记得,马老师那天情绪很好,讲完后,在教室外边的走廊上和我们说着话。

马老师的学问之好在湖南师院是公认的。早在听他课前,我就读过他的书,那是研究关汉卿的专著。后来,马老师出版了《赋史》,这是一部非常有分量的学术专著。马老师关于清代学术的研究也很有成绩。我的书架上就有他1998年送我的《清代学术思想的变迁与文学》一书。扉页有他的题词:“望衡同志正之,马积高,1998。10。30”我曾与马老师的硕士研究生廖可斌谈论过马老师,我们都认为,马老师算得上中国第一流的文史学者。如果能给他更多的时间,他肯定会做出更大的贡献来。

离开湖南去浙大任教后,我就比较少见到马老师了,不过,回长沙时我也去看望过他几次。马老师精神气概如故,说话时脸上不时闪现出顽童般的笑,带有衡阳腔的普通话,流露出学者特有的幽默。

说到古代文学的老师,有一位先生是不能不提起的,那就是李祜教授。我们进校那会,他是中文系的系主任。我只听过他一次课,那是一个讲座,讲题是《毛泽东诗词欣赏》。李祜教授讲得实在太好了。李祜教授嗓音很好听,男中音,浑厚,低沉,富有磁性,语速恰到好处,不紧不慢。在我听来,那声音就像是月夜流动的清泉,淙淙有声,又光影斑驳。已记不清李祜老师讲的具体内容了,但他那修长的身姿在讲坛上的精彩呈现,永远留在我的脑海里。

中文系老师中与我现在从事的美学专业关系最密切的是杨安仑老师,杨老师没有给我们上过课,但杨老师对我教育与帮助最大,他是我走上美学这条道路的引路人之一。

我最早知道有美学这样一门学问,就是看了杨老师的一篇文章。那是1963年,湖南师院举办校庆学术报告会,我不知从哪里获得了杨老师为这个报告会写的一篇讲稿,题目好像是《论美》。读了后很感兴趣,美学的种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在心田播下了。

后来,我到图书馆找美学书籍看,最感兴趣的书是《美学问题讨论集》第六辑,集中收了许多美学论辩的文章,讨论的中心是美的本质。诸多名家在这里摆开了战场,他们中有朱光潜、蔡仪、李泽厚、洪毅然、马奇等,这些人后来我都认识了。杨老师那篇论美的文章也是参与论辩的。于是,这美的本质的问题就成为我心中一个“哥德巴赫猜想”,——我毕生研究的课题。

大学毕业后,我在湖南人民出版社做编辑,周末有时也过湘江去湖南师院看望老师,一次本意去看羊春秋老师的,结果敲错了门,进了杨安仑老师的家,杨老师很热情,他知道我喜欢美学,谈得就更投机了。以后,我就经常过河去看望杨安仑老师。杨老师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那年月能考上北大中文系,是很不容易的,杨老师这一出身就让我崇拜不已。多次交谈中,发现杨老师学问很大,“二十四史”全读过,而且不只读一遍。我参观过杨老师的书房,古书、文艺理论这两类书基本齐全,谈起其中任何一部书,他都很熟。这就更让我崇拜了。杨老师偶尔也给我讲点北大的掌故,所以,每次与杨老师谈话,不只是很好的学习,还是莫大的精神享受。

1977年,我想考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的美学研究生,杨老师很支持,表示愿意指导我。那次考试,规定要读的参考书中有黑格尔的《美学》第一卷,康德的《判断力批判》上册、车尔尼雪夫斯基的《生活与美学》等。这些书是有些难读的。于是,杨老师给我辅导,这无异于在浓密的森林中为我指出了一条路。考试临近了,杨老师为我出模拟考题,又给阅卷,阅后指导。由于有这样指导,我的研究生入学考试,成绩非常好。尽管后来因为别的原因,我没有能上北京读研究生,但因为参加这一场考试获得了杨老师的指导,为我今后从事美学研究打下了基础。

1980年春,我与杨老师都获得了参加中国第一届美学会议的邀请,我们商定一同前往。会议地在昆明,火车整整走了两天方才到达。这届会议成立了中华全国美学学会。我与杨老师均成为学会首批会员。会议散会的前一天,中华全国美学学会的负责人齐乙召开各省联络员会议,每省市一名联络员,联络员的工作除了与总会联系外,还负责回省后筹备省级学会。湖南这次一共去了三名代表,除杨老师与我外,还有湘潭大学的潘泽宏。三人中,我是最年轻的,学会就让我做联络员。会议结束后,我与杨老师商量筹备湖南省美学学会的事,杨老师提议让魏猛克出任会长,杨老师说,魏猛克20世纪30年代在上海从事文艺活动,与鲁迅有交往,新中国成立后出任湖南省首届文联主席。他德高望重,出任会长一职便于获得省政府的支持。我自然同意杨老师的意见,于是,我们俩就去省文联大院拜访魏猛克,魏欣然同意。1982年春,湖南省美学学会成立。李泽厚被邀请与会指导,同时,还安排做了一次讲座。讲座在省工人文化宫举行,来听的人很多。这些活动结束后,我陪李泽厚老师去长沙郊区看了他父亲的墓,去宁乡看了他小时候住过的地方,他上过的中学,还去了岳阳,参观了洞庭湖、岳阳楼。杨安仑与李泽厚是北大同学,只是李在哲学系,杨在中文系。此次李的到来,杨是很高兴的。

“**”后美学研究勃兴,有点像五六十年代的美学热。杨老师是活跃分子之一。他的《美学初论》是“**”后最早出版的美学著作之一,影响很大。他的这本书获得了湖南省的文艺理论著作奖。杨老师是当时最早比较深入地研究中国美学史的专家之一,他的《论境界》一文很有分量,是当时重要的中国美学史研究成果。基于杨老师学术研究成就辉煌,《文艺研究》还专门发文评述他的美学思想。杨老师做论文重视观点与材料的统一,文风朴实,结构严谨,我学习写美学论文,受他的影响很深。

大概是2003年,湖南师大举行大型的校庆,中文系请我做一场报告,报告后,我去看杨老师。杨老师仍住在赫石坡,但不是过去的平房,而是楼上楼下一栋屋子。杨老师从楼上下来,与我亲切的交谈,师母也在。师母是医师,她很客气,总是称我陈老师,弄得我有些尴尬。在杨老师面前,我何敢称老师。那天,我与杨老师随意聊天,很轻松的。我问了问杨老师儿子与女儿在美国的情况。杨老师退休后常住美国。有几次,我去湖南师大访他,他没有回来,怅然不已!

想想杨老师对我的指导,温馨之情充溢心房。没有杨老师的指导,我也许不会走上美学这条道路。

杨老师,说不尽地感激您。非常想念您,真希望与您重相聚,品茶,喝酒,纵谈人生。

大学老师很多,上面回忆的仅限于有教学关系的老师,主要是中文系的老师。还有的老师,与我没有教学关系,也不在中文系,但对我也有教诲、帮助。这其中就有政教系的唐凯麟老师。我跟唐老师的交往始于20世纪80年代初,那时我正兴味盎然地从事着美学研究,热心于湖南省美学学会的各种活动。唐老师是做伦理学研究的,此时也在忙着湖南省哲学学会、伦理学学会等学会的学术活动。我们常在省社联也常在我所在湖南人民出版社见面,于是就熟了起来。唐老师说,他曾对美学有兴趣,后来因工作需要,转到伦理学来,既然是这样,对唐老师就平添了一种亲和感。唐老师为人随和,没有架子,过河办事或游玩,我有时也去看看唐老师。有段时间,我对伦理与审美的关系感兴趣,有了一些初步的想法,就过河去找唐老师聊。唐老师饶有兴趣地听我讲,不插话,待我说话结束后,表示赞许。那天访问唐老师后,回到家即兴将自己所谈整理了一下。后来,竟然将它扩充成一本书,这就是我的专著《心灵的冲突与和谐——伦理与审美》的由来。《心灵的冲突与和谐——伦理与审美》虽说是少作,但我不悔此少作,2006年,我将它更名为《审美伦理学导论》收入“陈望衡美学六种”,由武汉大学再版。说起来,此书得以成功,唐老师功不可没。没有唐老师的鼓励,也许就没有此书了。

我是1962年进的大学,1967年离开学校的。按入校时间算,已是半个世纪了。半个世纪,不短的时间啊,然而,半个世纪前的事,在心中清晰如昨,大学老师的面容一个个在我脑海浮现……值得回忆的老师,值得回忆的事,很多,很多,改换一句古诗:回忆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让我感到万分歉疚的是,毕业后,没有能做到经常去看望老师。1989年离开湖南去外地工作之后,与老师的联系越来越少了。有些老师就在我离开湖南之后去世了,每当得到这样的讯息,都非常难过。宋祚胤老师、蔡健老师走了后,我都收到过他们的子女寄来的书,睹物思人,倍加伤感,我真想飞向岳麓山,在老师的坟头痛哭一场。有一年,我回长沙,试着去访访赫石坡。我读大学那会,赫石坡很多平房,中文系的老师大多数都住在这里,时过境迁,赫石坡的平房大都拆掉了,在我面前是一幢幢高楼。我的老师在哪儿呢?

值此龙年将逝蛇年将即之际,我只想真诚地表示:老师,我感激您!

2013年1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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