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道周的行草也极为世人所称道,用笔遒劲生辣,时见露锋,结体古拗欹侧,章法上字距紧密,而行距疏朗,气势虽跌宕而酣畅,却又令人望之而有一种压抑感。
倪元璐(1594—1644),字玉汝,号鸿宝。天启进士,官至户部尚书。为人清正,有忠义之气,曾抗击魏忠贤遗党。李自成克北京,自缢而死,黄道周为其撰写墓志。
倪元璐与黄道周、王铎为同年进士,三人经常一起相互酬唱,探讨书法,并相互影响。黄道周对倪元璐极为赞赏,说他“笔法探古,遂能兼撮子瞻、逸少之长。如剑客龙天,时成花女,要非时妆所貌,过数十年亦与王、苏并宝当世,但恐鄙屑不为之耳”。
倪元璐的书法得益于王羲之、颜真卿和苏东坡,并受张瑞图个性强烈的书风影响,又因与黄道周、王铎等相往还,故其书法风格也非常善变而独特。学王,则将王之方势变成圆势;学颜,得其“屋漏痕”之趣,用笔生涩;学苏,易其扁平的结体为偏狭瘦长。其草书用笔丰富,时见飞白、渴笔,势如奔泉,峥嵘跌宕,格调高古,字里行间有一股凛然的浩然正气。
王铎(1592—1652),字觉斯,号嵩樵,河南孟津人,人称“王孟津”。亦天启进士,与黄道周、倪元璐同年。但因明亡降清,未能如黄、倪二人以身殉国,又没有像傅青主那样清操自守,遂被世人所不齿,又因出侍新朝被排挤,故王铎晚年难免沮丧、抑郁。
王铎在书法上“独宗羲献”,认为“书不宗晋,终入野道”,“学书不参通古碑书法,终不古,为俗笔也”,故此,他平时“一日临书,一日应请索”,技巧功夫非常扎实。又因多年在翰林院供职,王铎得以饱览内府所藏法书名迹,尤其是阁帖,并长期研习,几乎做到“如灯取影,不失毫发”。又于颜、柳、旭、素、米中浸**多年,特别是米芾书法,对王铎影响极大,王铎临米,有乱真之誉。
王铎的书法以行、草书成就最高,而且与徐渭等人相比,王铎显得更为理性,并没有放纵手中的笔,而且大胆采用“涨墨”技巧,使之渗化成块面,并取得特殊的艺术效果(77、78)。
傅山(1607—1684),字青竹,后改字青主,号真山等。傅山博通经史,精佛道,善书画,医术也是一流水平,有《女科》一书传世。傅山为人耿介,极重品格和民族气节。他在书法上曾提出著名的“四毋四宁”观点,即“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真率毋安排”。这一审美观点对后来碑学的兴起起到了一种先导作用。
傅山书法初学赵孟頫并能逼肖,后因反感赵氏仕元而改学颜真卿书,对颜真卿推崇备至。晚年则隶宗两汉、草学二王,又受王铎影响,喜欢写大幅草书。他的书法成就也是以行、草书为最。他的草书作品正如他自己主张的那样,线条缠绕盘旋,结体丑却形态险峻欹侧,字势连绵,纵横捭阖(79)。
同傅山一样作为明末遗民的书家还有陈洪绶、查士标、朱耷等。
朱耷(1626—1705),号八大山人。为明皇族后人,明亡后,耻于仕清,先后做过僧人和道士。精于书画,为清初画坛四僧之一。其书法受欧阳询的影响,又熟习董其昌的行草,后追索魏晋,并参以篆书笔法,形成自己独特的艺术面目,用笔简练而圆润、结体多变,不类古人。
晚明书家因为社会处于转型时期,心态上与前人已有很大不同。他们在徐渭的影响之下,大都把注意力放在表现上。而且在明代中后期,人们的赏玩意识更加明显,并出现了新的幅式形态:中堂、大轴,由原来放置于几案上把玩欣赏的手卷、尺牍小字一易而为壁上观的长条大书,这是书法史上一个重大的发展和进步,是书法由实用走向纯艺术的又一个标志。
清代自康熙当政以后,社会趋于安定,以王铎、傅山为代表的表现性书风的影响逐渐降低;又因康熙本人尊崇董其昌,遂使董氏书风风靡朝野。及至后来乾隆帝喜赵孟頫书,又令赵书为士子所宗。这使得当时的书学日趋单调乏味,加之“馆阁体”盛行,令以“二王”为宗的“帖学”越发沉闷,尽管先后有张照、刘墉、梁同书、王文治、翁方纲、梁巘、钱沣等诸多名家,乾隆又精刻《三希堂法帖》,但仍然未能阻挡“帖学”的衰落。
当时又因清朝统治者大兴文字狱,文人士子恐惧于因言惹祸,不敢轻易著述,遂把精力投放在经史考证及诠释上,使得考据学兴起。金石学是考据学的一个分支,随着金石出土的增多以及众多学者对故字的考证、研究,古文字重新兴起,并因此催生了一批从金石碑刻中汲取养分的书法家。
碑派的书家除了擅写北碑体楷书外,还有将碑派笔法融入行书的,如何绍基、赵之谦等,而最为后人称道的,是他们在篆书和隶书上的成就。清初即有王澍等善写小篆的书家,待邓石如出,清代的篆书从此登上一个高峰!更影响到其后的众多篆书名家,如吴让之、赵之谦、徐三庚、吴大澂、吴昌硕、黄士陵等。
邓石如(1743—1805),初名琰,字石如,因避帝讳,遂以字行,更字顽伯,号完白山人,安徽怀宁人,是一位具有开创精神的布衣书家。他一生不求闻达,以鬻书刻印自给,安贫乐道,是个纯粹的艺术家。他读万卷书,更行万里路,并且“书倦必游,游倦必书”,还交游天下名士,取长补短,终于成为四体兼工,有“国朝第一”之誉的集大成者,及掀起清代碑学**的先导人物。他在书法艺术上更广、更精、更深的学习取法,为后来者提供了成功的范例,启发着他们沿着他开拓的道路去继承、创新。
邓石如的篆书成就主要在小篆上,他擅长使用长锋羊毫,以隶法作篆,方圆结合,线条富于变化,又因腕力精绝,使其篆书线条厚重、雄浑,婉媚而苍茫,已臻化境。康有为对此有极高的评价:“吾尝谓篆法之有邓石如,犹儒家之有孟子,禅家之有大鉴禅师……皆具广大神力功德以为教化主……”(80)
邓石如亦精擅隶书,他的隶书以篆书笔法为之,有沉雄朴厚之韵,包世臣称其“分书则遒丽淳质,变化不可方物,结体极严整而浑融无迹”。
邓石如还是一位开宗立派的篆刻大师,他创立的篆刻派系被称为“邓派”,又称“皖派”。
当然,在隶书方面,清初的郑簠可谓开风气之先,据说他矢志攻习隶书,学习汉碑数十年,极为痴迷。他的隶书间参草法,写得飘逸而又高古沉穆,即以今日观之,仍能感受到一种新意。
此后隶书名家代不乏人,如金农、伊秉绶、陈鸿寿、桂馥、何绍基等,皆各有特色,直逼汉人,开创了一个新时代。
金农(1687-1763),号冬心,博学多才,为“扬州八怪”之一。其隶书颇类汉简,饶有古趣,尽管在他那个年代,汉简还未大量出土并为世人所重。据说他中晚年后作隶书,截去毫端,以扁笔侧锋为之,横宽竖瘦、字形纵长,被称作“漆书”,极富金石味和装饰性。
另一位大师级的人物伊秉绶走的则是古拙、静穆的路子。
如果说邓石如等写隶书是用“加法”,那么伊秉绶写隶书用的则是“减法”。他的隶书笔画没有典型的波磔,线条没有过多的起伏,节奏感偏弱,也没有露锋,结构上有与颜真卿楷书相类似的平直简练、四角满撑的特点,极富张力。他的隶书古朴而方正,显得气势磅礴、个性强烈。而邓石如、伊秉绶之后于书学为后世所尊者,当推何绍基。
何绍基(1799—1873),字子贞,号蝯叟,湖南道州(今湖南道县)人。何绍基生平好学,博览群书,通经史,精律算,于《说文》、考订之学,用功甚深。曾国藩认为他:“长于五事:一曰仪礼精,二曰汉书熟,三曰说文精,四曰各体诗好,五曰字好。渠意皆欲有所传于后,以余观之,字则必传千古无疑矣!”
何绍基的书法初从颜楷入手,行草则以颜《争座位帖》为根基,又于《道因法师碑》及《张黑女墓志》浸**良久,50岁以后则专攻篆隶,尤于隶书之学习实践更为精深和广博,因而何绍基的书法功底异常深厚。而他为求自立门户,竟独创“回腕法”执笔,这种执笔姿势是腕肘并举,手掌左转至掌心向内,指背朝左,虎口向上,四指和大拇指相对执管。因为这样执笔必须“通身力到,方能成字”,因而在书写时“约不及半,汗浃衣襦矣!”。这样一来,毛笔必然垂直于纸面,并处在绝对的中锋状态,毛笔运行时入笔的角度及方向已和正常执笔有异,从而令点画形态及结构自然产生特殊的趣味。而何绍基每作大字则以羊毫为主,潘伯鹰认为,何绍基对羊毫的运用使他的书法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效果,让他成为一个具有创新精神和能力的人。总之,何绍基的书法艺术实践及其成就至今仍然启发着后来者。
赵之谦(1829—1884),字撝叔,号梅庵、无闷。博学多才,是晚清杰出的书画篆刻家。赵之谦初习颜体,后改习魏碑,并师法邓石如,其书法五体俱佳,而最为人们所推崇的是他的魏楷书。由于有颜楷的底子,又兼糅“二王”流便妍美的风韵,赵之谦的魏楷并无刻板之状,而是写得笔势翩然,婉转圆通,灵巧流便,飘逸而稳健,显示出其技巧的精熟和老练。他的行草书也与众不同,特别是他信手挥洒的作品更见味道,既非帖学派的婉媚,又无碑学派的生硬,比他的魏楷书更为灵动婉美,意态翩翩,可谓之百炼钢化为绕指柔,被称为魏体行书(83)。
赵之谦之后于后世有影响的书家尚有吴昌硕、沈曾植、康有为等。
吴昌硕(1844—1927),原名俊,又名俊卿,字苍石、昌石等,清末民初一位集诗、书、画、印诸艺于一身的大师。他的篆书初学杨沂孙,后直接取法秦汉刻石,特别钟情于石鼓文,他的大篆写得老辣、豪迈,非常霸气。线条圆健沉实又具有残破感,金石味极浓,又加之结体欹侧参差,使原本属于静态的篆书显得气势飞动、变幻莫测,具有前所未有的节奏感(84)。吴昌硕在这方面的修养和功力也影响、陶铸了他的楷、行、草、隶诸体及其绘画的线条和意韵。陈振濂先生认为他的书法格调已与传统文人士大夫的阴柔、文雅、含蓄不同,而是强调雄浑刚健的阳刚之气,其艺术观念已经接近现代人,非常重视视觉效果,具有明显的创作意识和表现意识,并且其作品在视觉形式上和内在意蕴上都很完美。
沈曾植(1850—1922),字子培,号乙盦,晚号寐叟,浙江嘉兴人,清末民初的一代硕儒。在清朝为官时,思想务实,后因刚正不阿得罪权贵而告归,并在辛亥革命之后深感与民国新思想格格不入,开始将大部分精力倾注于书法。他对书法的一大贡献是将难于连贯的魏碑方笔与行草书结合起来,形成他与众不同的“生拙”风格,线条斩截果断,锐而不峭,厚而不滞,使方笔这种属于静态样式的魏碑笔画一易而为具有动态的行草样式。因而他的北碑式行草既不同于赵之谦的圆熟,更无张裕钊的生硬,而是“工处在拙,妙处在生,胜人处在不稳”。
康有为(1858—1927),原名祖诒,字广厦,号长素,广东南海人。清末“戊戌变法”“百日维新”的领袖人物。在书学上主张尊碑卑唐,著有《广艺舟双楫》一书专门论述其主张,说法相当偏激,然而他本人的艺术实践并不偏颇。实质上,他并不单向取法,又受伊秉绶行书的影响,他的行书写得气势开张、宽博舒展、线条圆浑,富有节奏感,显得恣肆雄放。
他在《广艺舟双楫》中首次使用“碑学”“帖学”的说法,使“碑学”的地位得到确立并影响至今。
纵观整个清代,“碑学”的兴起使得书学从此走向多元化,为后世书家开拓了更宽广的创新之路,提供了更多的参照和启发,影响可谓深远。
[1]参见张光宾:《中华书法史》,见金开诚、王岳川主编:《中国书法文化大观》,14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
[2]所谓蔡伦造纸是蔡伦改造、改进造纸术,真正意义上的纸在西汉已出现了,如灞桥纸,而蔡伦是东汉的。
[3]也有说“三沈”的,即沈度、沈粲和沈周。然沈度殁时,沈周才七岁,即沈度兄弟乃明初书家,沈周却是明中期书家。
[4]所谓牵连入“逆案”,指的是张瑞图为魏忠贤写生祠碑一事,但据《书谱》杂志所载“台北故宫博物院”何炎泉《张瑞图之历史形象与书史地位》一文考证,实属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