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联合大学在当今中国赫赫有名,而与之同时诞生的西北联合大学以往却较少人知道。其原因,我以为主要有以下五个方面。
第一,联合建校母体不同。西南联大是由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和南开大学等当时中国最好的3所大学组建而成,这3所大学原来都已声名卓著。相比之下,西北联大是在几所专门性大学的基础上建立,原有的基础不一样。虽然西北联大也会聚了全国大批著名的学者教授,如语言文字学家黎锦熙,文学家许寿裳,哲学家李达,政治活动家许德珩、罗章龙,翻译家曹靖华,历史学家侯外庐等人。但跟西南联大壮观的人才名单相比,毕竟还略逊一筹。
第二,西北联大存在时间偏短。西南联大从1938年5月4日开始上课,至1946年5月4日结束,西南联大在滇办学整整8年,若加上长沙临时大学,时间长达近9年。而西北联合大学连同西安临时大学一起只有不到两年的时间,完整的“联合大学”只有从1938年4月改名西北联合大学到1938年7月分立西北工学院、西北农学院的4个月时间,因而不可能做出像存在八九年之久的西南联大那样的成就来。真正以西北联大名义毕业的学生只有一两届,人数不多,而其他分立后非以“西北联大”名义的院校师生相对西南联大的而言,对联大比较少认同感。
第三,西北联大受政治影响较大。由于当时的西北联大所在地——西安、汉中等地距离解放区延安较近,时有学潮,国民党政府担心大学受共产党的影响,对西北联大严加控制,最终在成立不久又将其拆散,重组为四所专门性学院。加上组建的部分高校领导人不够和谐,内部也有分立的想法,更是促进了解散的进程。西南联大比较具有学术自由的风气,国民党政府也想方设法加以控制,但当时的昆明远离政治中心,且西南联大内部比较团结,因此得以长期保存下来。
第四,历史容易将同类事件中相对次要的部分遗忘。历史就像一位老练的编辑,往往突出同类事件中最重要的部分,次要的部分或者被舍去,或者有意无意被遗忘。在西南联合大学成就辉煌、占据人们历史记忆的情况下,很少人会去注意抗战期间还有西北联合大学。[15]其实,抗战时期另外一所同样被人们遗忘的东南联合大学,筹备或存在的时间更短,所以现今更少人知晓。
第五,以往对西北联大的历史重视和发掘不够。西南联合大学之所以广为人知,原因之一就是后来复原的北大、清华、南开三校有许多人回忆西南联大历史,出版了大量论著,津津乐道当年的办学故事,或者深入分析历史细节,不断重复一些学术佳话,于是西南联大的历史显得更加辉煌。在人们追慕怀想的过程中,有些历史得到一定程度的放大,出现了顾颉刚所指出的“层累历史”的现象。而西北联大的历史以往或者认为不重要,或者讳莫如深,基本上被忽视,也没有人系统整理过基本的史料,很少人研究,更少人宣传,因而基本上被大众遗忘。
历史需要回顾,需要复原,需要书写,同时也需要诉说,需要演绎,或许还需要层累。今天人们将目光重新投注到西北联大历史的时候,发觉西北联大也有其历史价值和现实意义。多出一些史料集,多出一些回忆录,多发表一些文章,西北联大的历史便会部分回到当代人的视野中来。
确实,就严格意义的西北联大名称存在时间很短,不过一年多,似乎是昙花一现。但西北联大的名称停用,并不意味着西北联大的实体消失,而是分立发展。当时改组西北联大的一个原因是使各分立的学院“各化成为西北自身所有、永久存在的高等教育机关”。[16]抗战胜利后,1946年,西北大学由汉中迁往西安。西北工学院则在抗战胜利后迁至咸阳,后再迁往西安,即现在的西北工业大学。与西南联大抗战胜利后几乎全部北归不同,西北联大的子体除北平师范大学、北洋工学院迁回原址复校外,留下了西北大学、西北工学院、西北医学院、西北农学院、西北师范学院等国立西北五校。目前中国有十来所大学的历史与西北联大相关,西北联大在西北高等教育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因此,现在人们开始认识到,西北联大在中国近现代高等教育史上具有重大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它是中国高等学校区域分布由“点”“线”布局向“面”的布局演化的重要转折,将高等教育制度系统地传入西北,奠定了西北高等教育的基础。它从知识、思想、文化等方面促进了西部地区的社会进步,为战后中国西北建设奠定了思想文化基础,为21世纪的西部大开发蓄积了宝贵的人力资本。[17]
衡量一个机构或生命的价值不仅在于时间长度,还在于其生存宽度与生长高度,尤其在于是否薪火相传,生命得到延续和光大。中国高等教育史上有许多高等学校没能存续下来,民国时期曾经出现后来又消失的高等学校比存留下来的还更多,有不少已经消失的高校仍值得研究。虽然西北联大存在时间不长,且不如西南联大著名,但她在中国近现代高等教育史上也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并且具有特别的现实意义。西北联大的组建构成抗战时期高校内迁的重要组成部分,打破了西北地区高等教育长期落后的状态,西北联大是中国高等学校布局由沿海向西北扩展的重要环节和载体,是20世纪50年代高校西迁的先导,是当今西部大开发的文化、教育和历史资源之一。
同时应该认识到,与西南联大相比,西北联大命运不佳,有其自身内在原因,是显得略微逊色,但也正是由于与西南联大相比较,或者至少在校名、组建时间和体制等方面可以和西南联大相提并论,西北联大才更容易引起当今人们的兴趣和关注。
意大利历史学家克罗齐说过:“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18]西北联大留下了巨大的教育遗产,还有宝贵的精神财富,在当代还有其独特的价值。抗战时期绝大多数高校师生都有一种爱国自强奋发向上的精神,西北联大也是如此。这虽然不是西北联大所独有的,但在抗战艰苦的条件下卓绝奋斗,弦歌不绝,在西北高等教育历史上留下了可歌可泣的一页,也在中国高等教育发展史上留下了光辉的篇章。西北联大与中国高等教育,特别是与西北高等教育的发展有着密切的关系。今天,人们敬始追远,回顾西北高等教育的发展历程、考虑均衡全国高等教育布局的时候,自然会追溯到西北联大的历史。相信再度走入国人视野的西北联大,必将在中国高等教育史上占有一席之地。
[1]本文发表于《高等教育研究》2013年第9期。
[2]教育部:《第16696号令》(1937年9月10日),《西安临大校刊》1937年第1期。
[3]西北大学西北联大研究所:《西北联大史料汇编》,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8页。
[4]此外,还有一些教会大学在西迁的过程中也自动联合办学,如华西协和大学接纳了金陵大学、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齐鲁大学、燕京大学四所教会大学,华西坝上出现了“五大学”联合办学的情况,但与联合大学体制还是有所不同。
[5]西北大学西北联大研究所:《西北联大史料汇编》,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9页。
[6]西北大学西北联大研究所:《西北联大史料汇编》,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7页。
[7]编者:《西北联大学生毕业证书教部验印发还一部待领》,《国立西北大学校刊》1947年(复刊29),第12~13页。
[8]《教育部二十七年度国立各院校统一招生委员会报告》,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国民政府教育部档案全宗号五,案卷号5836。参见杨学为:《中国考试史文献集成》第七卷,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209页。
[9]《教育部二十七年度国立各院校统一招生委员会报告》,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国民政府教育部档案全宗号五,案卷号5836。参见杨学为:《中国考试史文献集成》第七卷,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209页。
[10]《教育部二十七年度国立各院校统一招生委员会报告》,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国民政府教育部档案全宗号五,案卷号5836。参见杨学为:《中国考试史文献集成》第七卷,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222页。
[11]《教育部二十七年度国立各院校统一招生委员会报告》,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国民政府教育部档案全宗号五,案卷号5836。参见杨学为:《中国考试史文献集成》第七卷,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214页。
[12]《教育部二十七年度国立各院校统一招生委员会报告》,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国民政府教育部档案全宗号五,案卷号5836。参见杨学为:《中国考试史文献集成》第七卷,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218~219页。
[13]教育部教育年鉴编纂委员会:《第二次中国教育年鉴》第五编《高等教育》第一章《概述》所载《专科以上学校历年招生概况》“二十八年度”,上海:商务印书馆,1948年,第533页。
[14]刘海峰、李木洲:《教育部直属院校应分布至所有省区》,《高等教育研究》2012年第12期。
[15]刘海峰:《西北联合大学的命运》,《中国教育报》2012年5月7日。
[16]西北大学西北联大研究所:《西北联大史料汇编》,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3页。
[17]姚远:《国立西北联合大学的历史意义》,《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3期。
[18]克罗齐:《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世界哲学》2002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