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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统的大中国(第2页)

道家的“一”则不同,道家的“一”是在天地之道的层面的“一”,如果我们把这也叫作统一,那是统一于“天地之道”,也就是只在最超越的层面去统一,而在思想、文化、政治等方面,道家则给差异性留下了最大的空间。

政治地理上或国家版图上的统一,在儒家、墨家和道家都不是很强调。在儒家看来,其他民族的人只要接受中国的文化价值观,就可以和中国人一样看待。但在秦始皇统一了中国之后,中国人都比较重视政治地理上的统一。“一统江山”被放在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地位上。因此,赵匡胤容不下江南的小朝,虽然那个小朝对宋朝完全没有敌对性和危险。清朝皇帝也完全容不下台湾的郑成功,不仅因为郑成功和清朝敌对,也是因为他的存在妨碍了“一统天下”。而政权在地理上的统一,也被看成是其他方面大一统的条件。

和“大一统”有关的这些思想和理念,逐渐渗入了所有中国人的心中。使得所有中国人都会或多或少地有一种对大一统的需求。

天道层面,它使得中国人有一种融合性。中国人非常容易接受那种“不同的宗教或思想,都是殊途同归”的想法。不像西方人会发动宗教战争,会排斥异教徒,中国人不会认为有这样做的必要。佛教传入中国,在多数时候都没有什么阻力。皇帝也会很感兴趣,士大夫也会跑去参禅。其他宗教来到中国,也都没有受到什么打压。甚至在民间,你会看到同一个小庙中,可以同时供奉佛祖、耶稣、太上老君、关帝等各路神灵。中国人相信在天道的层面,所有的智者并不需要互相协调,就会有一种天然的统一性。

在文化领域,“大一统”却带来了对思想的禁锢。秦朝之后,统治层经过探索采用了董仲舒改造后的,更适应专制社会的一种新的儒家思想,并用法家的那种做法,借助权利把这个思想强加给了整个社会。如果孔子在后世重生,我估计他也会对此不满。因为孔子虽然很重视“礼乐征伐自天子出”,但是他不会喜欢文化也被政府垄断。思想的“大一统”,使得文化变得缺乏创新性。中国人的性格因此而变得保守,社会文化的进步也因此增加了许多困难。中国学术更不敢质疑权威,更不敢开创新的研究领域。在科学进入中国后,中国人没能在科学中有更大的成就,也不能说和“大一统”的理念没有关系。当然,在文化领域大一统的理念也有好处,它强化了中国人对中国文化的认同,加强了文化的凝聚力,也让中国人有了一种归属感,心理上得到了很大的安慰。

在政治领域,“大一统”理念不幸成了专制的工具。本来,孔子说的“礼乐征伐自天子出”是有前提的,这个前提是“邦有道”。如果国王是无道的、甚至邪恶的,那么按照孟子的说法,我们就可以不承认他是一个合法的领袖,而可以把他看作“独夫国贼”。但是政治领域的中国,后来逐渐走向专制,于是中国人的“大一统”理念,就被用作了驯服中国人的工具,使得中国人变得越来越没有自我意志。中国人因此更加从众;中国人不敢出头,相信“出头的椽子先烂”,不敢和上级提出不同意见……这些都以此有关。而那些有点权力的人,也因而会理直气壮地认为,所有自己的部下,都应该“在思想上和领导保持一致”。

在国家的领土统一方面,“大一统”理念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也深深影响了中国的历史。皇帝渴望更大的权利,所以要一统天下。而百姓从一统天下中并不一定有直接的获益,但也是喜欢“天下一统”,是为什么呢?国家大或者小,和百姓的生活有什么关系呢?当然,也许有一定的关系。但是百姓喜欢天下统一也包含心理因素——实际上,正是因为有了“大一统”的理念,所以国家疆域的扩大,就可以给民众带来自豪的感受,因此,大家喜欢国家统一。而且,不论是哪个社会阶层的人,都有一种心态:一统是理所当然应该的,而没有一统天下,各自割据是一种不正常的状态。

这种心态,对中国的历史很有影响:例如,诸葛亮不甘心割据于蜀,六次出祁山,直到让自己积劳成疾而死去,就有这个心态的影响。再如宋太祖赵匡胤建国之初,南唐的李后主对宋完全没有威胁和敌意。南唐对宋进贡、称臣,把自己不叫皇帝,而叫江南国主。但是赵匡胤还是要找机会去灭亡南唐。也是因为赵匡胤需要一统天下,不能容忍“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还有本文前面提到过了,民国时陈炯明等人提出联省自治,各省相对独立,建立一个类似联邦制的国家。但是这个做法相当不得人心,陈炯明也被历史无情地抛弃了。直到今天,香港、澳门回归,我们欢欣鼓舞,而台湾省还不能和大陆统一,也是所有中国人心中的一个不解之结。

作为一个心理学家,我看“大一统”的理念时,关注的不仅仅是历史沿革,也不仅仅是它对中国的影响,还有包括这个理念所反映的人的心理特质。

从心理学看,人提出的思想、理念等,都会受到其内部心理特点的影响。比如,哲学家叔本华提出的哲学观很悲观,我相信这是因为他自己的生活本身就不幸福,使得他有点抑郁。尼采之所以有超人哲学,固然有时代的、哲学发展上的种种原因,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其中一个原因是他实际上是个不成功,有些自卑的人。那么,中国那些倡导大一统理念的人,心理是什么样子的呢?接受了这个理念的那些中国人,心理又是什么样的状态呢?这是我们心理学家需要去回答的问题。

在人的心理世界中,“大一统”或其他类似的理念,都是和心理深层的一种“一体感”有关。

人的一生中,有两个阶段会最有一体感,一个是婴儿时期;一个是心理很成熟之后(往往是老年)。

婴儿期的一体感,是由于心理上并未分化。1岁不到的婴儿,不大能区分开哪些是外界世界,哪些是自己。他们玩自己脚趾头的时候,就好像在玩一个外界世界的玩具。而他们对妈妈的期望,就仿佛妈妈是自己的一部分(或自己是妈妈的一部分),他们认为妈妈应该了解自己的一切。这种一体感,是一种混沌的一体感。这种一体感,会让人感到很愉悦、很安全。

当儿童逐渐长大,就开始逐渐分化。他知道自己是自己,别人是别人。他逐渐知道人心隔肚皮,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视角因而有不同的观点。他逐渐学会,能从自己的视角看世界,也能尊重别人的不同视角。这个过程中,他越来越成熟,但是一体感却逐渐减少了。

当一个人能有很好的独立自我的意识后,他开始学习和别人建立关系——儿童最早和妈妈之间虽然极为亲密,但那不能算是一种人际关系,因为他们那时候是“共生”的——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只有当他知道妈妈是妈妈,爸爸是爸爸,同学是同学,自己是自己之后,他才会建立人际的关系。这需要他尊重人和人的不同,又能在不同中找到大家相互联系的方法。

如果他的心理发展得很好,当他越来越成熟,他就越能和其他人,以及整个世界建立起联系。最后他会有一种感觉,感觉自己和整个世界成为一体。他又有了很强的一体感。

最幼稚的婴儿的一体感,和最成熟的人的一体感,它们之间在一体的感受上是非常相似的,但是它们之间实际是很不同的。婴儿的一体感是未分化,成熟者的一体感是分化后的整合。有未分化一体感的婴儿,不懂得人和人之间的差异,是混沌的合一。这种一体感虽然会带来一些好的感觉,但是会忽视人和人的差异,也就抹杀了人的独立性。这样的人,要么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要么让别人的意志强加于自己,不能建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最成熟的人,他们懂得自己,也懂得别人和自己不同,更懂得在有差异的人之间,可以建立关系——而建立关系的基础,是在更深层面的共同性。

一个团体或社会,也很类似一个人。一个团体或社会可以如同儿童,也可以如同成人。观察中国的诸子百家以及中国的社会,从心理特征方面去判定。我认为,从整体上看,春秋时期的中国人如同婴儿,他们有一种未分化的一体感。这使得他们比较容易接受各学说中,那些和“一体感”有关的思想。这样说,并非对那个时候的中国人的贬低,因为那个时代就是全人类的儿童期,像个婴儿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西方和中国有一个不同,西方当时占主导的思想家,心理发展的阶段比一般人要高,达到了“分化”的阶段。因此,从整体上说,西方的哲学家会教导大家如何独立,如何发展独立的自我。而中国的诸子百家中,道家以及儒家的创始者,心理成熟程度已经非常高,因此,他们懂得了那种成熟的“一体感”——有差异的人之间,在天地之道的基础上,以成熟的关系构成整体,因而带来一体感。“君子和而不同”,就是这种整体。

但道家和儒家过于超前,因此,多数人不能真正理解,于是他们就把自己的那种婴儿式的一体感,和道家以及儒家的最高境界混淆了。这样,反而使得他们的心理发展暂停于婴儿阶段——于是他们就有了一种婴儿心理的“大一统”。

法家则是另一种情况,他们看到了人和人的差异,但是他们不喜欢这种差异。因为每个人都有自我意志,而这些自我意志又不相同,这使得当权者的意志受到了阻碍,于是他们通过压制别人,强行让国王或统治者的意志取代了其他一切人的意志。这种压迫,也使得绝大多数的心理无法成长,心理无法独立,只好像一个婴儿服从父母一样,绝对地服从统治者。而心理上未分化的中国人,刚好可以“让别人的意志强加于自己”。这也促使中国人的心理暂停于婴儿阶段。

大多数中国人的“大一统”心态,就是这样的心理特点的产物。

如果我们中国人都像孩子,而且像孩子依恋母亲一样依恋这个国家,如果他们都希望母亲和自己“一统”,这当然有好的一面,但如果这个被当作母亲的当权者,实际上是个自私的女人,不把大家当子女看呢?我们需要正视“大一统”理念所带来的流弊,让“孩子”逐渐长大、独立,懂得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和界限,然后再学习如何建立关系——这可能是中国社会未来几百年的任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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