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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阳明讲会活动(第2页)

(四)形式

讲会进行的形式虽然没有很详尽的记载,各会也未必尽同,但根据资料所见,仍可发现一些属于明代阳明讲学的特色。首先,祭祀常是讲会中重要的活动,尤其是当讲会在奉祀阳明的书院中举行时,祭祀先师通常是讲会的序幕,例如,浙江天真精舍就以每春秋二仲月仲丁日为祭期,届时邀四方同志前来祭祀王阳明,在“陈礼仪,悬钟磬,歌诗侑食”,祭毕后才开始讲会;[52]邹守益在《惜阴申约》中也说到,在举乡会之日,要设王阳明像于中庭,焚香而拜后,再以次列坐,才开始乡会。[53]祭祀活动从宋以降一直是书院中重要的一环,初时也祭祀孔子及其弟子,朱熹作竹林精舍,更以周敦颐(1017—1073)、程颢(1032—1085)、程颐(1033—1107)、邵雍(1011—1077)、司马光(1019—1086)、罗从彦(1072—1135)、李侗(1093—1163)七先生从祀,[54]有尊重学派学统之意,也奠立了书院祭祀的风气。明代各书院承袭此风气,祭祀对象与书院讲学内容也保有学派传承的紧密关系,陈献章(1428—1500)弟子湛若水广泛兴建书院,书院内奉祀陈献章,[55]王阳明弟子成立的讲会和兴建的书院祀王阳明,主程朱学的讲会和书院则祀朱熹等宋代理学家。[56]因此,阳明讲会的祭祀活动主要承袭南宋以来书院讲学以祭祀先儒树立儒者典范、培养高尚品格及尊重学派传统的作为。

讲会也很重视默坐自考,即给会友们一长段安静的时间,整理思绪,澄虑心体,预备参与听道和讲论。例如,蓬莱会约中就规定:“每值会期订以辰刻赴会,主人别治静室,焚香默对,外息尘缘,内澄神虑”。[57]孟津主领在黄州的讲会也有“默坐澄心,共明学脉”的操练;[58]晚明江右地区的讲会格外重视静肃默考的修养。[59]下面引文则可见罗汝芳如何以静坐的操练引导会友自省其心:

诸友静坐寂然无哗,良久,有将欲为问难者,罗子乃止令复坐。徐徐语之曰,诸子当此静默之境,能澄虑反求,如平时燥动,今觉凝定;平时昏昧,今觉虚朗;平时怠散,今觉整肃;使此心良知炯炯光彻,则人人坐间,各各抱一明镜在于怀中,却请诸子将自己头面对镜观照,若心事端庄,则如冠裳济楚,意态自然精明,若念头不免尘俗,则蓬头垢面,不待傍观者耻笑而自心惶恐,又何能顷刻安耶?[60]

歌诗也是讲会中常有的活动。例如,王阳明每遇讲会,则以童子歌诗;[61]华阳明伦堂中的讲会主会者也令诸生歌诗;[62]宛陵之会,罗汝芳先命歌童举乐合歌等。[63]他们所歌咏的是什么诗歌?歌诗的目的何在?从罗汝芳文集我们可以零星地看到一些歌诗的内容,如歌朱子的“万紫千红总是春”、程明道的“男儿到此是英雄”、[64]王艮的“入室先须升此堂”、[65]“人心若道无通塞,明暗如何有去来”,[66]或歌咏杨简(1141—1226)的诗。[67]阳明讲会中歌诗的内容很可能主要是理学名家的诗作。

虽然宋明理学家们常常贬抑诗文创作的活动,但是作诗仍是他们生命中极重要的一部分,他们的诗作也经常指涉其修身养性所达的崇高境界,甚至树立一种特殊理学风格。[68]因此与其简单地说理学家们反对作诗,毋宁说他们是反对借用诗文去创造出一些没有落实于生命的境界。换言之,由于他们对修身的重视,他们的文学观也是以道德修养为依归。这样的文学观大体为阳明学者所承继,从阳明讲会中歌咏理学家诗篇也可看出,理学家表达人生境界的诗作实已成为理学传统的一部分,甚至在实际修身的操练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至于歌诗的目的,主要在于“兴志”。罗汝芳在宛陵讲会中先命歌童举乐合歌“以兴众志”;王阳明也曾说:“诱之歌诗,以发其志意。”[69]朱熹注《论语》“兴于诗”,主要认为因诗感人易入,在吟咏之间易兴起人好善恶恶之心,[70]而王阳明在南赣成立社学后所颁示的《训蒙大意示教读刘伯颂等》一文中,说到先王对童子的栽培涵养之方也包括歌诗,因为歌诗的教育功能是要引导人把内心的情绪感受表达出来,使不致壅塞郁闷:“故凡诱之歌诗者,非但发其志意而已,亦所以泄其跳号呼啸于咏歌,宣其幽抑结滞于音节也。”[71]

王畿在回答“古人歌诗之义”时,则进一步发挥王阳明之说:

古人养心之具无所不备,琴瑟简编歌咏舞蹈皆所以养心,然琴瑟简编舞蹈皆从外入,惟歌咏是元气元神,欣合和畅,自内而出,乃养心第一义。舜命夔典乐教冑子,只是诗言志,歌永言,四德中和皆于歌声体究,**涤消融,所以养其中和之德而基位育之本也。[72]

王畿认为歌诗不只是借旋律或诗意来陶冶性情或兴**志,更是借着正确的歌唱方法,即以内在之气配合自然的生长收藏、开发收闭而歌,[73]以达欣合和畅之境。王畿视歌诗为一合内外、体现四德中和的活动,他因此称此为养心第一义,比弹琴舞蹈更具陶养心灵之功。王阳明也认为歌诗可以“常存童子之心,使其乐习不惓,而无暇及于邪僻”,因此在其所办的社学内,规定诸生每日要轮班歌诗,每朔望要集各学会歌于书院。[74]

在讲会中歌诗还必须做自我反省的工夫,王畿说:“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反,非再歌之谓,使反之性情以自考也。”[75]此处王畿不赞同朱熹以“反”为“复歌”之解,[76]而是以“反”为“反之性情以自考”。罗汝芳也赞同这样的解释,由他在讲会中的教导,更可见如何操练这种“反之性情以自考”的工夫:

吾侪适歌万紫千红总是春,便叹曰:果然满座皆春也;适又歌男儿到此是英雄,亦复叹曰:果然是英雄也。即此叹处,便可见当时反之之气象而感发善心,惩创逸志,固有勃然以兴而莫可自已者矣。[77]

前面王畿所谓的歌法在强调歌唱时定气、运气的谐和平顺,此处罗汝芳则强调内心应正确体验诗词意境、进而因诗兴志,不至流于有口无心的聒噪。因此诗的内容在歌诗中也极重要,有时在歌诗之后,诸生会请主讲人“将所歌诗中意义发挥”,[78]有时主讲人会在歌诗之后,借着诗的内容开始诘问诸生,而进入义理的讲论。[79]

以上所论祭祀、静坐默考、歌诗的活动,都是讲会强调透过身体操练以追求圣学的实践工夫,与一般头脑思辨、言语讲论有别,除了经由身体的活动和操练以内化儒家礼仪文化之外,主会者更不厌其烦地引导与会者反之己身来切实体验义理。由此可见,讲会在性质上并非只是学术活动,更具有宗教活动般灵性和精神的向度。

然而一般讲会最重要的活动还是义理的讲论,今所见的“会语”多记讲会中诸生和主讲人间的问答,内容几乎全关系道德修养的心性之学,这些问答也成为我们研究个人思想的最佳材料。义理讲论有不同的进行方式,或“每会轮一人讲四书一篇,以为参互体究之资”,讲毕诸生再起发问;[80]或由诸生讲说,主讲人先听,然后给予评论;[81]或由诸生请主讲人阐发某章之义或阳明学要旨;[82]或由主讲人先讲,诸生就其所讲而发问。当然,讲会的会期既然可长达旬日,甚至一个月,义理的讲论就不会只限于每日正式升堂说道的时候,更可延伸至会后的自由讨论。罗洪先记青原讲会的情形曰:“每日升堂,诸君发明良知与意见之害,退则各就寝所商确,俱夜分乃罢。”[83]可见学者对义理探究的热诚,绝不为群体讲会的方式所限囿。也因此同志们常互约可以共证此学的朋友在会后继续讲学,以期能更充分地讨论切磋,邹守益就曾告诉陈九川(1494—1562)说:“今以望日赴师泉南禅之会,会毕约连坪、双江、念庵诸同志久住青原,以究归宿,期不作半途客也。以仲冬为期,九邑诸友能来者,仍以五日为期,若久留者亦听。”[84]

另外,由于切磋共学、规过迁善,期以进德修业、移风易俗,是讲会的重要目的,因此讲会中会友们经常互证所学、直指过错。例如嘉靖十八年(1539)罗洪先冬游,曾与王畿等宿月泉方丈,在夜间论学中,罗洪先问王畿:“试论余如何?”王畿回答:“汝以学问凑泊知见,纵是十分真切,脱不得凑泊耳。”[85]唐顺之(1507—1560)也曾问王畿:“公看我与老师之学有相契否?”王畿直言其良知尚未致得,唐顺之初虽愤然不服,但经过王畿的解释,便同意,且言:“吾过矣,友道以直谅为益,非虚言也。”[86]这些例子显示阳明同志间论学,较有心得或年长的学者常会被年轻学者要求观验所学,他们通常会很坦诚地指出对方的缺点,因为如此才符合阳明讲会所标榜“互证所学,直指病痛”的朋友辅仁之道。同辈间也会互指瑕疵以彼此切磋,例如,共同师事罗洪先的赵弼(1510—1560)和尹辙(1511—1560)便是这样的良友,[87]刘肇衮的学问也多得诸“交修于人”。[88]而讲会便是提供同志们如此交修、互证的最佳机会。

互证所学、直言过错也包括诉诸会友间互相的激励和约束以助于改过迁善。例如,湛若水曾主张以相近号舍之十人为朋,各给号朋簿一扇,希望这十人之间形成出入相友、德业相勉、过失相规、疾病相恤、有无相济的朋友共同体,若其中一人过恶发露,同朋未能先呈白,此十人须一同罚跪。[89]这可以说是将保甲连坐的精神运用到规过劝善的德性修养上。另外,在嘉靖三四十年,当江西安福惜阴会已成立约三十年之后,邹守益有感于“将稽先师传习之绪而精进者寡,因循者众,是忽实修而崇虚谈”,因此订立了除旧布新之策,其中对于改过迁善有约如下:

人立一簿,用以自考,家立一会,与家考之,乡立一会,与乡考之。……居处果能恭否?执事果能敬否?与人果能忠否?尽此者为德业,悖此者为过失。德业则直书于册,庆以酒;过失则婉书于册,罚以酒。显过则罚以财,大过则倍罚,以为会费。凡与会诸友,各亲书姓名及字及生辰,下注“愿如约”三字,其不愿者勿强其续愿,入者勿限。[90]

这里说到每人应立一簿,每日自我省查,将德与过翔实记下,家族和乡党之中则立会,互相虚心稽查省过,透过彼此诚心的约定,以期能借着在公众中坦呈自省的结果而改过迁善。这类以簿记方式自省功过、以省过为目的的聚会在晚明相当盛行,根据酒井忠夫、thiaJ。Brokaw和王汎森的研究,我们可以知道许多阳明学者透过讲学聚会致力于省过的工夫,其中除了有阳明学说可能造成人们对道德修为的高度要求外,在方法上也受到当时流行的功过格的影响。[91]惜阴会在实行三十年之后加入这样的省过方式,不仅让我们看见阳明讲会可能随着时代、成员之不同,配合当代盛行的风尚而变化作会的方式,也点出阳明讲会和晚明各种“会”兴盛之间紧密的关系。

图1

以上二图为《王阳明先生图谱》(邹守益绘并撰,民国三十年据明嘉靖刊本影印,“中央研究院”傅斯年图书馆藏)中画王阳明在南京、虔台与学者及门人讲学的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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