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网

奇书网>岁月无常 > 开封 水民风人物(第3页)

开封 水民风人物(第3页)

〔25〕孟远撰《陈洪绶传》,说其先河南人,宋南渡,徙居诸暨,到陈氏已历十余世(《宝纶堂集》);唐顺之《华三山墓表》说华氏“当宋南渡,始自汴徙无锡”(《唐荆川文集》卷一一)——不过手边现成的两例。据葛剑雄主编《中国移民史》,南宋临安“移民的76%来自今河南,其中绝大多数又来自开封,并往往是在南宋初年随高宗迁入的。受开封移民影响,临安在经济生活、社会风俗和语言等方面都极像开封,似乎是将开封城搬到临安”(卷四,280页,福建人民出版社,1997)。据同书关于《宋元学案》中北方籍传主的迁移与分布的统计,北方籍学者迁入江南的一百多人中,迁出地大多为河南(参看同书485~486页)。当然,迁出地未必即原籍。

〔26〕宋代开封的行市有“文字行”,据说即书籍行,杨宽认为是东京新兴的行市之一,他猜想,“宋代或称书籍铺为文字铺”(《中国古代都城制度史》,275页)。关于北宋开封的书籍市场,参看该书339页。

附录我与开封

——在“开封:都市想象与文化记忆”国际学术研讨会上的发言稿

我提交会议的,是一篇较长的随笔,其中堆砌了一些未经消化的文献。其主题之一,是水。或许正因生长在干旱的中原地区,有与水有关的情结。“文革”期间所写文字,仅余的,是1975年的一组书信体散文,第一篇写的就是往返于北京、郑州之间,由京广线过黄河时的心情。“文革”后期在郑州教中学,不止一次,或与父亲或与朋友,骑自行车到花园口看水。我以生长在这条大河边为幸运,迷恋水纹、水色、水气、水声,迷恋水的温润。当然,对黄河的一往情深,是赖有培养的,包括文学艺术的培养,其中有所谓的“家国情怀”。近十几年来,两度到壶口感受震撼。这一份感情,相信为中国人——至少某几代中国人——所特有,不能与外人分享。

古代中国的舆地之学有“山志”一体;《水经注》、正史的河渠、沟洫志之后,续写“水志”,即如为汴河或洧水写史,必能写出精彩的吧。以一条水映照一地域历史的变迁,谁说不是别具一格的开封志、中原地区史?

1956年随省会由开封迁至郑州,无论对我个人还是对我的家庭,都意义重大。这是要到事后才知道的。如果为我自己的早年找一个所谓的“时间点”,那应当就是1956年了吧。发生在1958年“反右”中的家庭变故,使上述迁徙意味深长,似乎真的冥冥中有什么安排。黄河大桥的选址,竟至于改变了一个小女生此后的人生轨迹——这样说似乎有点夸张。我其实不能断定倘若那座大桥坐落在开封,省会不曾迁移,我个人的故事会有什么不同。

却也正因了后来家庭的变故,早年的开封岁月才见出了完整。与其他某些更其不幸的“右派子女”不同的,是我还有过“幸福的童年”。

或许更是经了暗示,成年后的我会由宋词中读出童年开封——“依稀”,“仿佛”,如对故人旧地。据说“宋代城市文化研究,现在已可成为一门世界性的前沿学科”(《东京梦华录笺注》傅璇琮序)。我的读宋代东京,却不过是读童年城市的一种方式,读一个久已消失了的城市,及其留在此后世代的微弱气息。当然,那气息是我由童年记忆中捕捉到的,若有若无。或许是我自己将文献中的东京,与记忆中的开封有意无意地混淆了。

写作《北京:城与人》的缘起,就有关于开封胡同的记忆。由开封迁往郑州,生活上最大的变动,是就此告别了胡同,住进了“单位宿舍”、“单位家属院”。被对新生活的向往所激动,当时并没有对于胡同的留恋。胡同记忆,是被始于上世纪80年代、延续至今的“胡同热”点醒的。而在写作那本关于北京胡同的书的时候,相隔数千里的两处胡同的影像,不免重叠;关于“老北京”的想象中,叠印了我早年的胡同记忆。其实我并不十分清楚开封与北京在何种程度可以互为诠释,相互生发。北方的胡同都大同小异——我说的是“胡同生态”、人际关系,尤其古城且名城。只是开封败落已久,被洪水更被经济衰落所剥蚀,较之老北京,更少了古意而已。

经由文学作品读城市,我们的城市经验不免于文学的塑造:由作品打开的城市空间,呈现的城市景观,塑造的城市地标,描画的城市街区;而不能进入作品的部分,则有可能成为我们认知的盲点,视若无睹。文学艺术的诱导作用,在旅游开发以及个人的旅游活动中,显得分外强势,几乎无法抗拒。我们已经很难确定,我们所体验的城市有多少来自文学艺术,而基于我们的日常活动的“直接经验”,有没有可能获得它的形式。

2005年在开封短期讲学期间,我曾走街串巷,事后写了一篇随笔,《童年的城市》,写对这城市的不满与失望,却终于没有发表。我知道自己看这城市的时候已不在其中。我行走在城中,用了旁观者的眼神。它早已不再是“我的城市”,只是保存了我童年记忆的城市。我深知“记忆性知识”之不可靠。我个人的开封记忆中,就不免有着色与改写,而且是一再的着色与改写,掺入了幻觉与梦,有时自己也觉得光影凌乱。

那年踏勘时,随处能见到街边巷口的牌桌。三轮车夫告诉我,打牌的也有穷人,不过小输小赢,穷极无聊,找点乐子而已。我不知是否如此。这让我想到了王夫之关于改善民风应丰裕其生的说法。据那年的印象,大学区似乎被公认为这城市的“高尚社区”。大学犹如城堡,孤孑于胡同之上、之外。我想到了大学对于所在城市的责任。大学既应面对城市的过去,也应直面其现在。地方当局应鼓励大学参与所在城市的文化复兴,比如开设面对市民的讲座,开放课堂,介入社区文化活动,等等。大学文化与居民社区文化不妨互动,让大学深入城市,而居民则由大学拥有的资源获益。

纵然宋代的开封已**然无存,仍然有《清明上河图》,有《东京梦华录》。由《清明上河图》看当时的城郭人民,人烟辐辏的市廛,近郊的巷陌,熙来攘往的行人与商贩,富于动感的场景像是瞬间定格,成为了后世人们持久凝视的对象。这幅画出世之后的世代,人们穷极搜索,意图从中读出更多的信息,关于北宋的京都,关于那个时代的商贸活动,其时社会生活的一般面貌,构成日常生活空间的物质细节,人与人的交往方式,等等,等等。还有哪个城市,有这样富于魔力的纸上风景?据说杭州(南宋临安)也在经营“宋城”,与开封的“宋城”可有一比。此宋城与彼宋城的重大差异之一,就应当是彼宋城没有《清明上河图》作为蓝本,也没有其经典性堪与《东京梦华录》比拟的著述。此图此书,也就成了开封独占的优势。

我自己近一时期有关城市的文字,更是“时政批评”——具体而言,即“城市改造批评”——无关“城市”之为“学”。“城市改造”乃紧迫的“社会问题”,早已引起普遍的焦虑。面对已成之局,阻止最后的破坏,由推土机下抢救残存的“城市文化”,人文学者与有责焉。我个人则希望如开封这种古城慎于旅游开发。与其展示粗劣的假古董,不如“留白”,或逸笔草草,提供想象的空间。不与别处争名人、“故里”,而是改善胡同的基础设施,让城市的下层、底层民众活得有尊严;延续与丰富历史记忆,兴起人才,培育生机,经由活跃的文化活动,使蕴含于城市的能量得以释放,让“文化”重新生长起来。开放、敞开,而又自成一格,在“千城一面”的城市改造中有一张自己的脸。这才是真正的“城市名片”。

出生地(兰州)与生长地(开封、郑州),对于我,后者显然更是“决定性”的。与这样一个具体地域的缘,是你与斯世的诸缘之一种,是你所以为你的一部分根据,与生俱来,无可替代。那是你的宿命。这样说似乎有消极意味。其实我感激于家乡的给予,尝试着由各个方面探索这一种如此切身的关系,从而更深一层地认识我自己。写作提交会议的文字,也是我认识家乡的过程。其中所用材料并不稀见,对乡土、故地的那一份关切与期待,却是我自己的。

做明清之际的思想文化研究,我始终留意乡邦文献,却只有零星片断的收获。记得读清初郑廉的《豫变纪略》,明清鼎革中发生在中原地区战事之惨烈,令我心神悸动。但在准备提交会议的文字时,感到的却是有关家乡的知识的贫乏。阅读有关家乡的文献,一点一点地拼贴家乡的史地面貌,这样的学术工作,一定改变着也丰富着我与家乡间的联系。我希望知道,北宋以降在这片土地上发生了什么,将家乡塑造成了我所知所见的样貌。这一过程的每个环节、每一细节我都想知晓。尤其近代以来发生在这土地上的变迁,20世纪的政治史、20世纪后半期的政治文化对这里的世情民风、人文面貌的塑造。这或许不是一个适于用学术来处理的题目。至少处理的时机尚未到来。但作为问题,它强烈地吸引着我。当我的家乡遭受非难时,我并不竭力为其辩护,我更希望知道,那一种印象——即使是歪曲的,以偏概全的,甚至不怀好意的——是怎样造成的。

历史地理、文化地理(或人文地理)是有趣的学科,可惜我缺乏有关的学术训练,所提交的文章一定大有纠谬的余地。历史地理学务求精确(即如地名所指范围),而我却不免含混。所涉及的若干线索,也未能展开。但读有关的著述,至少使我关于家乡的想象丰富起来,甚至因此而有莫名的感伤。

但文章既已写完,不如抽身出来,回到旁观的位置,为这座城市及其中的居民祈福。

2011年10月

再说我与开封

今年10月下旬在开封召开的“开封:城乡记忆与文化想象”国际学术研讨会前,我准备了文章《开封:水,民风,人物》和《我与开封》的发言稿。所以说“文章”而非“论文”,是因其中有“我”现身,涉及了一点与开封这座城市有关的早年经历。尽管文章除此之外的部分,严格遵照了学术工作的工作伦理,这种个人的经验性的内容,仍然是通常学术文体所不能容纳的。所以这样写,是因为开封之于我作为研究对象的特殊性。这是一座于我有温度的城市;写作关于开封的文字,甚至有如对肌肤般的触感。我不能忘怀这个城市对于我的塑造。在这座城市度过的早年,是我成为现在的我的一部分原由。

面对开封,你不能没有关于“盛衰”的感喟。这座城市的历史中蕴含了深刻的悲剧性。倘若你随时想到层层城市遗骸就在你脚下,会有一种奇特的感觉的吧。当然,我们的脚下遍布历史遗迹,但开封仍然不同。由战国时期直至清代,城市遗骸几乎在“原地”层层沉埋,仍然极其稀有。那不是某个特定时期的城市化石,如庞贝古城,的确是层层掩埋的历代开封的“遗骸”,以至这座城市俨若巨大墓园。开封的考古工作者将此描述为“城摞城”。在我看来,这尽管不失为一种通俗形象的说法,却难以传达我所感知的那种沉重。细想一下,这种事不免有点儿匪夷所思。第一次被淹没后,何以不重新选址,有何必要非得原址重建?为了风水?因了与“自古帝王都”、“龙兴之地”有关的迷思?一个基督徒,或许会即刻想到“被诅咒”,但这不是古代中国人的思路。他们宁愿以其信念对抗几乎是注定了的厄运。

为写那篇文章,读了日本学者久保田和男的《宋代开封研究》。久保田和男在他的书里提到了自己为了这项研究,曾于2000年在开封生活了十个月,领教过那里春季的风沙,“再次对北宋为何奠都开封感到疑惑”,因“将开封作为首都的理由,一定不是适于居住这一点”。我却想到,或许那沙尘未必从来就有。至少《东京梦华录》的作者像是没有抱怨宋代开封的气候不能忍受。

对于开封、中原地区在古代中国历史上的衰变,我有切身的沉重感。“切身之感”并非从事学术工作的必要条件,甚至有可能因此而减损了“客观性”。但我仍然认为,有此感与没有此感是不一样的。也因此总希望能探问“历史”,想问出个究竟。这也是我写开封的一部分动力。探问、回溯之后,你的经验与感觉会有不同。学术工作重塑了你对这一地域的感知,以某种形式进入了、渗入了你的经验。这应该可以为“学术人生”做一例证(我曾写过以此为题的短文)。严格遵循学术工作的工作伦理,不意味着那份职业无关乎从业者的身心。

我尝试过不同文体的乡土书写,各有侧重,互为补充,但仍然认为学术是提升、拓展个人经验的有效方式,有利于更深地进入一个具体地域。我发现在认知层面,世代累积的有关某一地域的知识,对于现状,未见得没有解释力。即如人才状况。有学者希望知道,何以中州人士与其他地域(如江南)人士少有交集,其影响局限在当地,声光不能达于该地之外。你要经由回溯,才能求得一部分“解”。

古代中国丰富的地方史文献,方志外,另有山志、河渠志等形式,“舆地”的概念涵容丰富。有传统体裁,又有个人方式。明代王士性的《广志绎》,清初顾祖禹的《读史方舆纪要》,就各擅其胜。更个人化的,是大量的纪游文字。凡此,未必合于近代学科意义上的“历史地理”、“人文地理”的界定,却可能既有缺漏又有溢出,有近代学科制度所不能容纳的内容,尤其那些更人文、更感性、更有历史性、更与一段历史血肉相连、更与个体经验、个人关怀相关的内容。这些文献取“地域”视野,平衡了“空间”概念与“时间”概念(正史的“地理志”正有此功能)。借由不同的材料进入“历史”,进入一座城市,也可能是新的学术经验。

尽管河南的经济社会发展较为落后,我却曾就读于省内最好的小学与中学;又因父亲的缘故,较早地开始了文学阅读,并在写作方面受到父亲与老师的鼓励。尽管有过挫折,却也因此而获得了较之同龄人复杂的内心经历。插队与任教中学,则使我有机会了解乡村与底层城市。物质生活方面从来没有条件“贵族化”,这对我尤为有益。我至今仍能适应较低的生活水准,自以为对贫穷尚能感同身受。这种感知能力,在我看来,是人文学者所必备的——或许这一点未必能获赞同。河南,早年经历,目击亲历的“下层”,对于我,是“背景”一类的东西,却又对于作为姿态的民粹式的“底层关怀”保有警戒。

这座城市在大举开发旅游,**盛开,景点无不花团锦簇。如蒙当地父母官垂询,我会说,旅游业固然要发展,老城区的改造总要破题的吧,虽则难度相当大。不能让老街继续作为新城、新区的陪衬,将那里的居民——大多是开封的老户,见证了这座城的历史——无限期地留在黯淡中。总得给他们点希望。至少在拆迁改造前,先以民生设施拉近与居民间的距离。即使仅仅为当道计,这种“民心工程”也有可能成为日后“改造”的铺垫的吧。开封毕竟不应当是展示给游客的假古董,它首先是其中居民安居之地,他们安心过日子的依托。

北京的南锣鼓巷、烟袋斜街、五道营之类的地方,是旅游景点。恭王府周边的胡同尚存旧貌,如何维护,也是难题。绍兴的老街保存尚完好,却如嵌在城市中的盆景,与周边城区不搭调。或许是在市政当局发现了它们的商业价值后,由推土机的履带下“抢救”下来的。去年年底看过了那里的几条老街后,写了一篇短文,题作“老街老桥老屋老人”。较之开封,绍兴的老街尚有保留价值。开封的胡同如大坑沿,老旧的门楼只一二见,“历史面貌”早已湮没在苍老的岁月中。如何保存胡同而又提升居民的生活质量,是当局者早晚要面对的课题。

以学术的方式回访“童年的城市”,我发现自己在完成一项研究后,难以轻松地抽身。于是有这些衍生品,以尽未尽之意。我并不常常沉湎在“怀旧”这一种情绪中。既有思绪袭来,不妨顺应,于是断断续续写下了若干篇文字。

2011年11月

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