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对刽子手来说结婚也比较困难。但或许你会在这里找到一个。对这些女人而言,刽子手也还是一个过得去的对象,你说是吗?”
安托万整个脸上洋溢着春风。“你会输掉官司,夏尔。”正在这时,侯爵夫人和她的随行人员进入法庭大厅。“因为我代表侯爵夫人,”安托万补充道,“你承认自己有罪,那只是稍稍受点损失而已。如果你要违抗,我就把你像一只虱子那样捏死。我可以因此拿到报酬,夏尔,并不是代表我个人。我和侯爵夫人还有一些事要处理。像这种喜欢惹是生非的蠢婆娘不是每天都能遇上的。”
夏尔难以理解这一切。他惊愕地盯着安托万看。
“这世界很糟糕,夏尔。那天我们见面后,我马上拜访了侯爵夫人,愿意为她提供服务。我是说,”他低语道,“提供法律方面的服务。”他走到侯爵夫人那里,向她彬彬有礼地鞠躬以示问候。他们一起坐在最前排。
夏尔还一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曾完全信赖安托万。他坐下来,烦躁地等待开庭。
爬上去两个台阶,有一张长桌,长桌摆在一张木制平台上。平台后面坐着几名法官和一名书记员,他们显得很无聊。片刻之后,庭长用锤子敲击桌面,示意站在入口旁的两名士兵关上门,确保没人再进入法庭。长凳上坐着控辩双方和观众,就像被安置在教堂中殿。左首,在最前面一排,坐着原告方,骄傲的侯爵夫人、她的弟弟以及安托万。右首坐着夏尔,独自一人。坐在他们后面的则是数十名爱看热闹的观众,他们要么是认识侯爵夫人,要么是想近距离瞧一瞧刽子手本人。对于案情事实,侯爵夫人只是说,他们一起喝过茶。观众们轻声地呵呵一笑。
夏尔并没有否认这一事实,却只字不提这起风流艳遇的真相,完全一副绅士的做派。他重新镇定下来。他坚持陈述有关他的职位的原则性问题,然后走到法官跟前。夏尔果真是一表人才,身材魁梧,骄傲而自信,不畏恐惧,泰然自若,沉着冷静。“为什么我要杀人?”他以洪亮的嗓音问道,“是出于个人的动机吗?是为了消遣吗?不,法官大人,你们按照我们的法律作出判决,而我只是在执行这一判决。那么,法官大人,假如我不执行你们的刑罚,那将会怎样呢?因为没有人愿意遵守法律,法律必将成为社会的笑柄。请允许我对这件事说句话,而且对于此事,我是出于敬畏对你们负有义务,也就是说,你们判处的那些犯罪分子,他们并不是害怕你们的判决书,也不是害怕你们以书面形式把判决记录下来的墨水,他们害怕的是我的手,刽子手的手。那么,是谁,我的先生们,给了我行使这一职位的权力?是国王,是陛下大人。在他的王国内赎罪并且保护无辜者,这是任何一个国王的历史使命。我受国王委托执行你们的判决。我因此也是王国的一名公职人员。不错,我杀人,但和士兵不同的是,我不杀穿着陌生制服的士兵,我杀的是你们定罪并且根据我们的法律被判处死刑的罪犯。士兵保卫外部的和平,而我是保卫内部的和平。为了保卫外来的和平,我们的国王需要动用数十万的士兵,而他只需要动用唯一的一个人,就可以保卫内部的和平:刽子手。士兵杀人受到嘉奖,可我杀人却遭受唾弃。我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侯爵夫人荒唐透顶的诋毁而辩护。我到这里来,是为了要让人们向我证实:我是司法官,而且位居军官之列。”
“我要在此申请,基于我父亲——桑松·德·隆瓦勒骑士的贵族出身,我可以从今以后在我的名字里拥有德·隆瓦勒的贵族称号,而且我的后代也可以拥有这个称号。”
法庭感到惊愕万分。他们本以为来到法庭上的是一个怯懦的刽子手,他会为自己的生死问题辩护,可是站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个自信十足的小伙子,他并不是过来祈求,而是提出自己的合理诉求。假如命运迫使他成为刽子手,那么他想要成为世人还没见识过的与众不同的刽子手。最后,他对着法官喊道:“如果你们判定我有罪,那么你们就是判定你们自己的行为有罪。”
“夏尔-亨利·桑松先生,”庭长说,“法庭大厅只能使用一个小时。您的陈述结束了吗?”他看起来神情紧张。
夏尔恭敬地点点头。
“您的陈述,”法官继续说,“并不是诉状的对象,因此没有重要意义。”
“如果我有反驳您的地方,那我请求原谅,但假如我是皇家卫队的长官,那么侯爵夫人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正因为如此,我的陈述完全是有意义的。”
法官毫无表情地回答道:“法庭休庭进行合议。半小时后宣布判决。判决的法律依据将以书面形式下达。”法官们纷纷站起来,离开了法庭。
法庭驳回对夏尔的所有指控,宣告他无罪。侯爵夫人无法相信这一事实,她在法庭里大发雷霆,呵斥安托万不能对这件事置之不理。夏尔离开法庭,走到外面的入口大厅,多米尼克突然站在他面前,热烈地拥抱他。她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因为高兴而欢呼。她的眼里充满自豪。
“你在巴黎吗?”夏尔吃惊地问。
“当然,夏尔,我陪我丈夫,他正好在这里有公务。夏尔,法庭里的所有人都对你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她轻声道,“他们充满钦佩地谈论你,说你用词多么聪明而优雅,你出现在法庭上时多么自信而沉着,而且阐明你的立场时有多么客观,却又不带任何的羞怯。你使所有的人都信服了,夏尔。”
夏尔将妹妹紧紧地搂在怀里。这时,侯爵夫人和他的律师一起走出大厅。她想找话说,可安托万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出口方向去了,动作尽管很轻柔,却很坚定。他们从夏尔身旁坐过去时,安托万悄悄说:“这只是开始,不是结束。”
此刻,一名矮个子男子离开了法庭。此人穿着淡褐色燕尾服、价值连城的凸纹马甲以及深黄色鹿皮裤。夏尔一下认出了这身怪异的打扮。他叫高萨,报社记者。
“太棒了!”高萨赞许道,从口袋里掏出烟斗,往一根柱子上敲了敲。
“不,”夏尔回答,“是我妹妹多米尼克。”
多米尼克马上鞠了个躬,客气地行了屈膝礼。
“您是一个有趣的人,我已经喜欢上您了。”高萨说完,稍稍点点头告辞了。
几天后,夏尔到他的裁缝那里定制了一套新的西服,这次挑选的是浅蓝色。他第一次穿上衣服走上街头,心满意足地在皇宫花园溜达,恰恰碰上了侯爵夫人,她刚好在和一名年轻男子调情。她站住了,嚷道:“先生,蓝色是贵族色,演员、犹太人、刽子手以及不入流的流氓无赖是无权穿上这种颜色的衣服的。”
“谢谢,”夏尔含笑道,“我应该聘请你做女仆,这样你就可以每天早上帮我挑选衣服了。”
“您的刀剑功夫和您的伶牙俐齿一样干脆利落吗?”
“我原以为你会对我在法庭上保守秘密向我表示感谢,侯爵夫人。我们毕竟当时在你家里不只是喝过茶呀。”
她气得涨红了脸,挽起男伴的胳膊,对他使劲一推,让他明白得继续往前走。“我要跟他决斗吗?”年轻人用发颤的声音问道。
“在**您更有用,先生!”她小声道,但说话的声音故意让夏尔听得到。
夏尔又有时间思考自己的未来了。他决定最后再去一次耶稣会修道院。他必须做这件事,那是内心的驱使。热比云神甫和蔼可亲、热情友好地接待他,马上领他到药房去。药房里有几个暹罗女子忙着在研钵中捣碎干药草。夏尔立即发现了丹曼莉,简直喜形于色。热比云看到此情此景,笑嘻嘻地说道,他马上回来。夏尔鼓起勇气,走到丹曼莉跟前。她微笑着,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低下头以示欢迎。然后,他们就这么面对面站着,注视着对方。尽管互相不说一句话,但夏尔感觉好像彼此在滔滔不绝地交谈。
过了一会儿,她说从暹罗回来以后自己能说流利法语了。他愉快地回答道,很乐意在语言方面给她提供帮助,如果有个说话的伙伴,她学起来会更容易。她不停地点头,显然他的话她都能听懂了。然后,她越过他的肩膀望过去,她的微笑瞬间凝固了。热比云神甫已经回来了。他向夏尔展示从暹罗带来的新的调味品,可夏尔的眼睛一直没从丹曼莉那里离开过。
“热比云神甫,如果我每周一次和丹曼莉一起练习法语,这个主意不错吧,您觉得可以吗?”
热比云迟疑不决起来。“让我再想想吧。”他最后说道。
数日后,夏尔收到了法院的一封信。他原以为是一份判决执行书,不料却是法院重新受理的一份新的传讯,是由侯爵夫人提出的起诉。安托万说得对。这个百无聊赖的女士,她每天在游乐场所消磨时光,真想把官司永远打下去。她有的是闲暇时间和花不完的金钱。
“有些人红绿不分,他们是色盲。但蓝绿不分,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这个你当然知道了,”安托万表情严肃地说,“因为你比我更聪明。”说完他以一副施主的模样敲了敲夏尔的肩膀。“我不生你的气,夏尔,我因为你有了这一个新的当事人。她有钱却不怀好意,她每天需要法律咨询。你知道,随着时间的流逝,男律师和女当事人之间就会形成这样一种关系。侯爵夫人埋头于一件事情,然后开始给她的女友们出主意,她因此总是需要我。这一点我要归功于你,夏尔。哦,顺便说一句,让我今天赢吧,否则今天审理完案子我不能上她的床了。”他仰天大笑。与其说是自发的笑声,不如说是一种尴尬勉强和卑鄙无耻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