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施密特激动地说,“我有很好的想法,如果能让我拜访宫廷的话,那就太好不过了,我就可以向国王说明如何保存食品。他可以带着军队远征俄罗斯,到非洲或者印度,军队还能总是粮食充足。他是那么喜欢发动战争。”
“施密特先生,现在只谈杀人机器的事。假如您的设计方案被采纳,那么您也许可以为每个省建造这样一台机器。”
“哦,那就是我毕生的生意!我对新机器有那么多的想法,可没有买材料所需的资金。我会永远感激您的,先生,还有,我会给您分红。”
“加布里埃尔的情况怎样?”施密特问。
“他没有取得很大的进步,但也没有变得更糟糕。因为走得多,肌肉更有力了,走起路来也更稳了。”
施密特拉动一根从天花板向下吊着的绳子。可以听到远方一只闹钟铃声响起。绳子沿着天花板通往墙边,接着从墙上的一只孔眼通往另一个房间。稍后,一名约莫六十岁的胖女人出现了。她走路时不停地来回摇晃。夏尔马上注意到,她的胯部有过损伤。
“给我们拿红酒来。”施密特说。
“可您从昨天早上到现在还一直没吃过东西。”
“你是我的大夫吗?”施密特呵斥她,“我雇的是一名使女。然后我还需要一只面包,而且要快。我把胃吃坏了。”
“又吃坏了吗?”女人叹息道。
夏尔给自己买了一本新日记本。自从写完了那些练习本之后,他一直把日记记在书上。他记下了许许多多的犯罪者:一名制作纽扣的人,一名马贩子,一名宫廷仆人,一名锁匠……他写满了两页的名字。那是星期一。到了星期二,写上了三页。许多死刑判决看起来非常可怕。可这些判决并没有引起任何反应。巴黎街头和农村的不幸太多。贫穷创造了一大批犯罪分子。被处决人数急剧上升。夏尔执行判决时表情淡然,可他对这些即将被处决的人绝不是无动于衷的。相反,他对他们寄予同情。他不明白为何挤在绞刑架四周围观的公众们很少表现出怜悯之心,他们所有的人不是都在分担同样的痛苦吗?假如没有亨利,夏尔恐怕早就丢下一切不管了。可他想到,如果儿子真的想要接任这一职位,那么他应该按照规矩移交给他,而且在总检察长同意更换之前,还得一直站在绞刑架上。
一天,他们下班回家,托比亚斯·施密特和加布里埃尔坐在客厅里弹琴。“他是一个伟大的天才,我把他称作有天赋之人。”施密特赞许地说。
欣闻此消息,夏尔向加布里埃尔致意,在他的额头上慈爱地吻了一下,然后请施密特进了药房。施密特从口袋里摸出一本书翻开。“您瞧,巴黎先生,这是阿希尔·博基作于1555年的一张图。它显示的是一根木头框架,它由两根平行的垂直木柱组成。在有凹痕的柱子之间挂着一把尖刀,它用一根绳子固定住,可以阻止其落下来。只要绳子自由的一端松开,断头台就会呼啸着在两根柱子之间落下,将不幸者斩首,他的颈项恰好处在断头铡瞄准的地方。”
夏尔仔细看着那张图,稍后说道:“这个还不够。问题在于,死囚犯临死前无法保持平静,他们一跪下,马上失去支撑。正因为如此,必须强制性地固定住他们的身体,这样一刀切下去才会干脆利落,否则必将以一次大屠杀告终,而围观者看到这种场景也不会感到高兴。”施密特点点头。夏尔从他眼里看出他已经想好了一个新方案,于是补充说道:“快点了!如果我们不干,路易和吉约坦这两个大夫就要设计机器了,可我是站在平台上面的人,一旦机器无法运转,我是要承担责任的。施密特先生,我相信您。”
夏尔和亨利一起到了药房。他们喝着酒,谈起了那台新机器。夏尔解释了具体细节。
“它可以减轻我们的工作,”亨利说,“但它始终还需要一个人,他凭借自己的到场证明其合法性,还要操作机器。”
“是的,但它不再带来正义。你虽然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处死所有的人,但或许被你处决的那个人是受了冤枉。也许他是无辜的,也许这个判决是被收买的。如果你杀死了某个人,那就是不可逆转的了。”
“对此我们没有责任,爸爸。”
“有可能是,亨利,也有可能不是。任何判决受到时代精神的制约,而且任何一个国家都有自己的法律。我们运用法律,但不主持公道。”他很突然地问道,“你还记得来自暹罗王国的那个女人吗?”
“那个扛着银色大炮的姑娘?”
“她不是姑娘,亨利。暹罗人不像我们长得那么老。他们吃的东西和我们不一样,他们不会那么胖,他们的皮肤可以保持较长时间的弹性,显得青春永驻。她叫丹曼莉,我想再见到她。”
亨利注视了父亲良久,然后说道:“你爱上她了吗?”
“亨利,”夏尔几近起誓般地说,“爱情不分年龄。在此之前我只是从道听途说中认识到什么是爱情。我的整个一生都在做别人要我做的事,家庭要我做的事,社会要我做的事,而现在,因为爆发了革命,自由的渴望已经在我的心里点燃。我也想要一种全新的生活。”
“妈妈知道这事吗?”
“不,亨利,和她说这个毫无意义。”
玛丽-安娜在妹妹家里待了好几周,一起帮着照顾病危的妹夫。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得了什么病。他难以呼吸。渐渐地,只要在**坐起来,他就会吓得说不出话来。结果他悲惨地窒息而亡。任何一只幼犬,如果有人要把它淹死在马槽里,它会死得更快也更容易。
玛丽-安娜回巴黎取衣服准备参加葬礼,夏尔便问葬礼安排在何时举行。
“他们没邀请你,夏尔。他们不希望有刽子手出席葬礼。”
他无言以对。他帮她把几件东西装进马车,她只是勉强同意了。当她消失在大街的尽头时,夏尔终于舒了口气。生活本来可以如此平和,他想到,然后走进药房把月桂叶捣碎。他突然发觉有个念头萦绕在脑海里:他悄悄地希望丹曼莉下次去集市时能够顺便到他那里去。可或许她在担心暹罗的家人失去热比云神甫的定期资助吧。夏尔好想承担这个角色,可他该如何向她倾诉衷肠呢?他日思夜想的就是她。即便只是在白日梦里让她的形象出现在他眼前,可他感到自己平静而安全,那是一种从孩提时代至今从未有过的感觉。尽管丹曼莉无法为他做任何事,可她给予他所渴望的一切。她只是必须待在那里。没有别的。
“你怎么进来的?”夏尔吃惊地问。
“从门口。”她调皮地微笑着。
他慢慢向她走去。他用闪闪发光的眼睛看着她,可突然又羞怯地垂下目光。他不想让她有任何难堪,于是指给她看那些小陶罐。“那是紫杉根。我们这里有百里香、蜜蜂花、莳萝。这是烧成炭的芦苇杆,用于治疗坏死的身体细胞组织。这些植物和药草生长在我的花园里。我把它们捣碎,然后用油或油脂搅拌,就可以做成软膏或者浸剂。你可以帮我忙。”
突然,她拥抱夏尔,紧紧地拥抱他。“昆底,”她说,“我很痛。”她的眼里噙满泪水。
夏尔请她躺在**,给她检查。她脱下衬衫时闭上了眼睛。伤口已经有了轻微的炎症。夏尔给她消毒,抹上可以治疗伤口的软膏。他闻到她擦遍全身的一种微甜的油味。她坐到床沿,将他拉到身边。她希望他坐到她旁边,她抓住他的手放到她怀里。她微笑地注视他。“这样挺好。”两个人朝外面的院子里张望。
“昆底是什么意思?”夏尔问。
“好男人。”稍后她说,“热比云神甫又要到暹罗去了。他得给我们国王带去天文仪器。他被任命为你们国王的御用数学家,将在暹罗观察星空,以便编制新的航海图。将来有一天,你们国家会用到这些航海图,派去许多船只登陆暹罗,好征服我们的王国。我们的国王以为你们的御用数学家都是他的朋友。可是热比云神甫对星空并不感兴趣。他喜欢年轻的男孩女孩,所以他要到暹罗去。他又想带我一起去。可我不想。我讨厌他。”说完她投入他的怀里,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
夏尔亲吻她的额头。“你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孤独,丹曼莉……”
她不让他继续说下去。“我不久会回来。”说完她突然站起来,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