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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第3页)

“富吉埃是有责任的,爸爸,他为何要在晚上在有火炬的灯光下行刑呢?但愿将来有一天我会亲自送他上断头台。”

数日后,夏尔决定重新探访耶稣会修道院,却看到丹曼莉在向他家方向去的马路上行走。他难以控制自己,开始奔跑。她扑到他的怀里。“永远别再让我孤单一个人。”她低声说。

他紧紧地抱住她。“我刚好在去你们修道院的路上。”他说。

“我必须回暹罗去,”她忧心忡忡地说,“可我想留在你身边。”

“你当然可以待在我身边。”

他们相拥着离开了市中心,最后在一个低矮的围墙边坐了下来,那道围墙围绕着一座偌大的房产。马在附近的草地上吃草。

“我可以帮你。我们当时不只是学习法语,”丹曼莉过了一会儿说道,“我们也学了好多关于人体、植物、其他国家以及数学方面的知识。热比云还教会了我许多东西。他是一个坏人,可他也教了我不少东西。”

他们一起回了家,在药房里聊了很久。

“我不会再让你孤零零一个人待着了,”夏尔说,“过来,我们吃点儿东西。现在很多东西要变。我可能在本月底把我的职位移交给儿子亨利,之后我就不会再有活儿要干了。我自由了。”

丹曼莉站起来,腼腆地亲吻夏尔的额头。“今天晚上我必须回去,明天我再过来。如果我不在教会规定的时间内回去,神甫会不高兴的。”

“答应我,你不会回暹罗去,我等你。”

“我们不用再等很久了。”丹曼莉说,抚摸着夏尔瘦削的脸。然后她解开他的衬衫纽扣,亲吻他。“当你回首时,痛苦才会出现;但当你向前看时,痛苦也会出现。”她轻声道,然后脱下她的衣裙。“可是现在,桑松师傅,我们感受不到痛苦。此刻,我们摆脱了痛苦。正因为如此,此时此刻是人生中最好的。”

他们一直缠缠绵绵至下午很晚,直至饱尝了爱欲为止。然后他们长时间地躺在**,享受着两人相聚的时刻。夜渐渐来临,他们开始喝茶。丹曼莉谈起了佛教创始人乔达摩·悉达多的学说,谈起了佛陀。

“佛是你的上帝吗?”夏尔问。

“不,”丹曼莉回答,“佛不是上帝,他也不是传递上帝福音的人。佛是道。佛是一种哲学。你们不是也有哲学家吗?佛教众生战胜痛苦。它以一种认识为前提条件,一种觉醒,明白它说的四种真理。痛苦对人的一生产生影响。这种痛苦皆由贪婪引发。”

就在丹曼莉给这位刽子手讲解亚洲哲学的同时,罗伯斯庇尔已经发出招募令,号召所有十八岁至二十五岁的未婚男子从军,这在欧洲是一件前所未有的创举,之前他们都是征用雇佣军。“现在我们要发动全面战争了,”他听到自己发出尖锐的声音,“既对外,又对内。”他梦见一个大法兰西,它的疆土一直延伸至其自然的边界:阿尔卑斯山、比利牛斯山、莱茵河和大海。它的宪法可以被任意践踏,可以采取任何手段更多地剥夺人民的自由、平等和博爱。取代国王的是一个嗜杀成性的独裁者。罗伯斯庇尔梦想有一个干净纯洁的民族,一切卑劣的东西都将被彻底消灭。

1793年10月,新建立的革命法庭将二十一名吉伦特派成员送上了断头台。那是最早一批为革命理想英勇奋斗的仁人志士。可现在,他们却统统在断头台上被斩首。紧接着轮到的是埃贝尔派成员,再后来是丹东派成员走上刑场,直至最后,只有罗伯斯庇尔的政党还在掌权。仅仅是运送吉伦特派成员上刑场,夏尔和亨利就用了四辆马车。现在折磨他们的是,他们偏偏不得不处死人权之父们了。所有的人都曾誓死捍卫自由,誓死捍卫革命第一阶段的胜利成果。令人震撼的是,他们爬上断头台时是那么镇定自若。谁也没有乞求苟且偷生。他们只是太了解他们的罗伯斯庇尔们和圣茹斯特们了。皮埃尔·韦尼奥,虽然是一个几近默默无闻的吉伦特派成员,却足以重要到承受惨遭杀戮的命运,他对着夏尔嚷道:“现在革命要吞噬它的孩子了。”

夏尔只是希望一点:所有这一切将很快有个了结。可是,桑松一家需要越来越多的马车。他们每天必须把最多五十名死刑犯送至断头台。亨利操作断头铡的机械装置越来越麻利,巴雷和菲尔曼松开被斩首者的绳索也越来越迅疾,然后把他们视同染上瘟疫的动物尸体那样倒入马车里。前面的人头尚没落地,格罗和德马雷已将接下来要斩首的人送至断头台。菲尔曼和巴雷马上对被斩首者采取行动,他的手臂被抓住,人被绑至木板上,那块木板立刻回复至水平位置,然后推到前面,而亨利几乎在同一时间让巨大的断头铡滚落下来。夏尔、亨利和他们的助手们仿佛轮子在一个驱动装置上转动,这个驱动装置由栎木横梁、断头铡以及人类手臂组成,这些海怪一再给机器带来新的动力。有一个人称这台机器为理性女神。如果这个人说得对,那么他们就是理性女神的仆人,并且向她奉献人祭。可夏尔并非是唯一讨厌人祭的人。他觉察到菲尔曼总是脸色苍白,巴雷真的每次都是跌跌撞撞地走到断头台,好像他的大腿不听使唤,而亨利细长的大腿则颤抖不已,仿佛死亡的微风在他的身体四周吹拂。

巴黎的民众开始抗议这淋漓的鲜血,它流入排水口,引来野狗出没。人们在考虑强制拴住狗,考虑轮换行刑设施。在玛德莱娜、埃拉溪以及皮克普公墓附近的居民因为渐渐腐烂的尸体发出的臭味而提出抗议。他们也担心地下水受到污染,生怕因此染上疾病。巴黎需要更多的墓地。在古老的玛德莱娜教区,由本笃会修女们种下的菜园被挖出,挖出的大坑有十英尺深,然后用手推车运来生石灰填上。在这里,有一段时间,被斩首的尸体,就像是从屠宰场里运来的垃圾一样,被草草掩埋在万人坑内。

大量的鲜血在流。每天最多有五十人在断头台上被斩首,那就是三百升鲜血。等到轰轰烈烈的场面过去,爱凑热闹的人就会徘徊在广场上,鲜血粘在他们的鞋子上。他们就这样将血迹从整个城市一直带到自己家的客厅里。而太阳一出来,一旦闻到热烘烘的血腥味,人就会感到恶心。柳条筐不再像从前那样经久耐用了。他们行刑所在的地面,因为血太多而被泡软了,干燥后就会裂开。七颗人头放在一只柳条筐里实在太多了。夏尔对额外增加的柳条筐要求提供更多的资金,同时要求增加一名助手,好让他在七次行刑之后清洗断头台。恐怕不能让即将处决的人看到那么多的鲜血,他们一定很虚弱和恐惧,而把他们绑到木板上则要艰难得多。可富吉埃认为把死囚绑到血污的木板上,让他们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盯着柳条筐里血迹斑斑的头颅看,这也是惩罚的一部分。

富吉埃不让夏尔走。他希望看到伟大的刽子手站在断头台上。夏尔的退职或许会给民众传递一个信号,恐怖统治业已失去支持。

像是在恍恍惚惚中,夏尔完成了很多处决。因为太全神贯注于例行程序,他都不去仔细想想前面都做了些什么。每当夜深,当他真的想要安定下来时,巨大的痛苦便会悄然找上门来。之后他喝酒,并试图用写作的方式整理思绪。可他的手为屠杀所累,它就像一块肉躺在他的书桌上。而他的日记本上那崭新的一页依然像他的床单一样白。他真想大吼一声。唯有丹曼莉才能使他摆脱精神错觉,可他们没有再相遇。耶稣会修道院的神甫们再也不给他开门。他们躲在修道院里不出来了,他们感到恐惧。

夏尔几乎没注意到,高萨不再给报纸写文章了。他以为他逃到国外去了。可夏尔再次与他相逢,却是在断头台的台阶上。这个矮个子男人上身穿着一件浅褐色大礼服,里面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凹纹马甲,下身穿着一条深黄色鹿皮裤子。虽然他的双手已被绑住,可他依然吸着烟斗。“这是我第一次没法写下来的处决。”高萨沉思地说道。夏尔困惑地抓住他的右上臂,带他到断头台的折叠木板上。“稍等一下。”高萨说。夏尔给他行了方便。“您知道我的罪行吗?”他轻轻地说。夏尔没吭声。他一直抓住高萨的胳膊,努力使他平静。“我们的吉约坦博士写了一本小册子,”高萨继续道,“对新闻自由的一曲颂歌。然而,印刷机被迫叫停,书也遭禁了。我就写了这么一件事。假如我们不再允许倡导新闻自由,那这场革命给我们带来了什么?”

夏尔点点头。他不想阻止被判处死刑的人诉说在他们看来至关重要的事。因为夏尔知道,人在死亡的瞬间总会后悔。他会后悔自己做过的事,也会后悔自己没做的事。这是通往地狱的最初滋味。在这一时刻,濒死之人的思绪如一团乱麻,犹如开天辟地前万事万物正处在混沌时期,那时候,人尚未成为人。他们毫无防备地听任万事万物的摆布。他们无法控制自己。

高萨突然拥抱他的刽子手,情不自禁地尿了出来。“再见,巴黎先生。我们本来可以成为朋友。”夏尔也默默地拥抱这个矮个子男人。高萨伸展手臂,他在寻找夏尔的耳朵。“如果到了墓地您给我脱衣服,”他低声道,“您看下我右边马甲口袋里的东西。那是我留给您的。”当他的头向前被搁到木板上,看到下面被斩下的头颅时,高萨失声痛哭。“痛苦只是很短暂,是吗?”他还问道。话音一落,他的头颅已经掉入柳条筐内。

接下来依次被送上断头台的有洗衣妇、雇工,甚至还有一名马夫,全都是贫民。他们从来不会对政治产生兴趣,唯一的罪行就是因为曾经在一名保皇派家里做过小工。或许这些显然很无辜的人惨遭处决,成了威慑的组成部分,成了恐怖统治的组成部分。最后被拉上断头台的是两名贵族,他们试图将自己的财产转移到国外。一切进行得非常之快。他的助手们动作娴熟。当最后一颗人头噼啪一声落入血淋淋的柳条筐内,巴雷和菲尔曼迅即将无首尸体抬入车里。亨利再将单独的头颅一一提上来。被斩首的脑袋被安置在各自尸体的大腿中间。

夏尔和他的全体人马默不作声地前往墓地。今天不得不处决高萨,多少触动了夏尔的心弦。他想起他们初次见面是在处决达米安的行刑现场。当时,这个小记者让他心情烦躁,可到最后他还是喜欢上他了。而现在,他因为失去他而开始惦记他了。

到了墓地,他们脱下尸体身上的衣服,随后把尸体扔进万人坑。德马雷再给他们盖上石灰。和以往一样,他们将衣服堆成一堆扔进马车里。只有裤子早就在墓地里被挑拣出来,因为它们大多被粪便弄脏了。尸首分离之后,任何肌肉都会失去控制。唯有单个的神经还在疯狂地抽搐,伪装成还有一点生命的迹象。之后就连这一点也很快结束。

他们把衣服带到家里的库房里。“你们去厨房吧,给自己做点吃的东西,”夏尔说,“这里等到明天再收拾好了。”听他这么说,亨利和助手们无不感到高兴。从某个方面看,他们已渐渐对手上沾满鲜血感到厌倦。

夏尔独自一人留在库房,拿起那件凹纹马甲。他果真在右边马甲口袋里找到了东西。那是一份文件,有好几页。他将文件塞进上衣口袋,回到了自己的药房。他又把那份文件掏出来仔细研究。最后他决定不再去看。如果就是这份文件夺走了高萨的生命,那么他不想去看它。他不想知道里面写着什么。他又能为此做些什么呢?他只是一名执行判决的刽子手而已。他想拥有自己的平静,找到自己的安宁。可这一切并非那么简单。死者在晚上找上门来了。他听见他们在说话,听到他们的遗言,他看到他们无助的眼睛,他们的眼睛在恳求他。可然后,他就听到断头铡呼啸着落下,他从噩梦中惊醒。

11月3日,勇敢的女权主义者奥兰普·德古热死于断头台,时年四十五岁。“我们不能公开地说话,”她走上断头台时,用镇定自若的语调对夏尔说,“我们只能公开地死去。可我们只希望拥有和男性同胞同样的权利。”

杜巴丽伯爵夫人也想和夏尔说点什么。12月8日,她不想那么悄无声息地离开人世。因受冰雪天气影响,巷子里和大桥上平滑如镜,处决时间不得不被推迟了多次。又逢冬季。这样的严寒季节唤醒了夏尔对加布里埃尔的思念。伯爵夫人在巴黎裁判所附属监狱等待死亡。她和其他人迥异。她不沉默。她扯开喉咙咆哮,冲向每一个助手,当巴雷想要剪掉她的头发时,她提起膝盖对着这个可怜的家伙的下腹踢去,并企图抠掉他的眼睛。唯有夏尔走进监狱,她才安静下来。“夏尔,”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救救我,我在凡尔赛附近有一座小宫殿,还有路易十五的珠宝,我是他的情妇。”

“太太,我到这里来,是为了送您走上最后的旅程。”夏尔说,指了指他的双手。他的左手有一根绳子。

“太太?”她吼道,“夏尔,是我呀,玛丽-让娜·贝库。”

夏尔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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