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毒品犯罪
近代以来,烟毒泛滥成灾,毒品成为中国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从晚清时期到南京国民政府时期,禁烟成为历届政府不得不直面的重要问题,尽管清末和民国初年禁烟运动取得了一定成果,然而禁烟的成果是短暂的,烟毒很快在全国蔓延开来。1928年南京国民政府取消政府专卖,实行坚决的禁烟政策。凡吸用、种植、运售鸦片或他种毒品者均为犯罪[246]。然而政府的禁烟政策并没有改变北平城内毒氛泛滥的境况,因吸毒、贩毒而入狱者的数目,长期在中国各城市中占居首位,禁毒成为北平市政府最重要的工程之一。
一、吸食鸦片
北平人将鸦片馆称为白面房子,这些白面房子数目庞大,“一华里方圆的境内平均开设有十三家以上的白面馆”[247],白面房子营业的兴旺与北平市面的萧条形成鲜明的对比,白面房子每日的收入颇丰,从二十元到三四百元不等。这些白面房子兴盛的背后显示北平存在一个数量庞大的吸食鸦片群体。据1936年报纸记载,平市一百五十万人中,染有鸦片嗜好的人,占全市人口数百分之七以上。[248]
对于北平的上层人士来说,吸食鸦片是为了追求刺激,鸦片是他们无聊空虚,浮华生活的调剂品,而对于下层阶级来讲,吸食鸦片的原因各不相同。有的体力劳动者,如人力车夫吸食鸦片是为了提神,“第一次吸了五分钱的白面,拉着车就觉得轻捷如飞,拉了一天车并不费力气”[249],有的人吸食鸦片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凡病初起时,或多年的老病,吸食了白面,即可立即见好,因为这种麻醉毒品,有麻痹亢奋的作用,自然可以见效一时”[250]。严景耀的研究表明:许多人吸食鸦片或其他麻醉药品都是为了治病。[251]对于当时的国人来讲,鸦片是一种非常有效的药品,它的价钱不贵,见效也很快。虽然鸦片只起到止疼剂的作用,但对于没有钱来购买药品的人们来说,鸦片是最好的选择。如刘治安因肚腹疼痛吸食白面。[252]有的人吸食鸦片是为了消磨时间,这类人往往生活富裕,家有余财,因每日无事可做,往往用鸦片来麻醉生活。还有的富裕家庭,为了防止儿孙在外逍遥,认为如果吸食鸦片的话,儿孙就会守在家中,继承家业,于是会怂恿儿孙吸食鸦片、白面等。还有人吸食鸦片是受家人或友人影响的结果,相处日久,渐成习惯,例如,家庭中一人有瘾,往往会影响到其他家人。李玉峰住在平西三家店,有鸦片烟瘾。有一胞妹,曾在女子中学读书,毕业后嫁与张立保为妻,张立保是一个瘾君子,在丈夫的影响下,张李氏也被传染。张立保本来家产甚丰,自有鸦片瘾后,任意挥霍,财产**然一空。最后李玉峰被处以死刑,其妹张李氏被判处徒刑四年。[253]岳李氏及儿子岳景林,儿媳岳连氏一家三口具有毒瘾。[254]另外,吸食鸦片与当时北平的社会风俗有关,在婚丧嫁娶时,由于通宵达旦,主人经常会提供各种麻醉毒品应酬,供帮忙之人提神。
毒品的种类很多,北平人最初以吸食鸦片最为普通,后又引进了吗啡、金丹和白面(当时又称作海洛因,是鸦片和其他麻醉药品的混合物),这些都是市面上常见的毒品种类。实际上毒品的种类远不止此,公安局统计的毒品种类有:鸦片、鸦片面、烟油、吗啡、海洛因、海洛因料、白凡、金丹、烟灰、烟料、白面料、黄面料、黑面料、红面料、乳糖、咖啡精、麻药、先高那等。不同的毒品,有不同的方法吸食,大体为三种:“抽”,吸食;“扎”,注射;“闻”,自鼻腔吸入。民国时期将吗啡、高根、海洛因及其化合物或配合而成的红白等着色毒丸称之为烈性毒品。与鸦片相比,烈性毒品对人体的危害更大,协和医院对吸食烈性毒品者与吸食鸦片烟者的毒质作了一个比较,经过实验,毒质比为18∶1。[255]
这些毒品给当时人们的身体健康带来严重危害,造成身体机能的损害,精神颓废,百病丛生。一个普通家庭中,一人吸食鸦片,不仅减少了家庭中的劳力,还需要三人从事生产才能供起,[256]吸食者中,又以青壮年人数居多,作为家庭主要的劳动力,青壮年吸食鸦片,不但给家庭带来毁灭性的打击,也使得北平社会经济状况更加恶化。
在各类毒品中,以吗啡的售价最受下层欢迎,因此吸食吗啡的人数是比较多的,对吗啡的批判也多见报端:
吗啡!人为什么要打吗啡针?没钱人和抽不起鸦片,放不起高射炮[257]的人才扎吗啡针,因为爱抽鸦片和爱放高射炮的,结果都是弄得**家破产,穷了还是非过瘾不成,所以只好去扎吗啡针,又解瘾又省钱,可是打吗啡比什么都厉害危险得多,十个人有九个人会烂死的。
然而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人要抽鸦片,吸白面呢?表面上说就是过瘾,实质上就是一种不良的嗜好,有钱人的恶习惯,因为大人先生们办公过度,精神来不及,多半是有病而身体衰弱的,所以不得不用这黑白两种实物提一下精神,白面流行的原因,因为比抽鸦片方便,在家抽鸦片,在外面可以抽白面。抽鸦片还得先煮烟,在烟灯上烧泡,烧好装上扎个眼,把火对准才能一口一口地抽着,可是一天的精神是有限的,越提越缺,结果是中毒,上瘾,终于破产穷饿而死。
…
这世界是吗啡式的世界!不彻底的吗啡![258]
沾染上毒品的人,一天比一天瘾大,即使家中富裕,在一次次的吸食中,也难免最后落到倾家**产的地步。如果到了连吗啡都买不起的时候,瘾君子们还有别的选择,有些投机的烟贩,专门从换卖烂纸的小贩手中购买富人熬烟的大宗淋纸残灰,将这些残灰用水熬煮,转卖与拉车的苦力等穷烟鬼,这种残灰水最为廉价,根据每碗水的多少,一般价为十枚或五枚。
不论何种原因吸食鸦片,只要沾染上鸦片烟瘾,就很难戒除。为了吸食鸦片,导致金钱耗尽、家庭破裂者比比皆是。陈大英吸食白面被警察捕获后送公安局戒除所戒除,妻子史氏乘机携带三岁的儿子逃匿。[259]东直门内北新桥,汪家胡同门牌十九号,住户王德福,娶妾孙氏,生有一女,乳名鸦儿,德福夫妇二人,均素扎打吗啡针,生活本不宽裕,因针瘾所迫,竟将亲生女儿鸦儿价卖,卖与西直门外东观音寺门牌九号住户卢李氏为女,得身价洋20元,双方立有字据,言明断绝关系,永远不准瞧看等条件。[260]吸食鸦片者卖妻鬻儿,有时也难逃吸毒过量、倒地身死的结果。有的吸食者沦落街头后,因贫病交加,饿死、冻死在街头者也不在少数。就连本应超脱俗世的和尚、尼姑也不能幸免,成为毒品的又一受害者。僧尼中吸食鸦片的比例相当高,为了吸食鸦片而盗卖庙产的僧尼,也常见诸报端,如地藏庵尼僧宏玉,扎打吗啡[261]。西郊承恩寺和尚成林既吸毒鸦片又盗卖庙产。[262]
出家人为了吸食鸦片尚且如此,普通人更不必说,毒品还侵蚀人们的道德,坑蒙拐骗者比比皆是。刘治安吸食白面,常将家内物件偷出去变卖。[263]有鸦片烟瘾的张永寿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对妻子裴氏时常虐待,非辱即骂,甚至断绝给妻子的供给养赡,裴氏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得自行出去佣工,所得的工资,还要全部供给丈夫花用,张永寿既不顾念夫妻的情分,也不体谅妻子在外奔波养家,反而将主意打到妻子身上,竟想将裴氏卖到东三省,以供他吸食鸦片。[264]
染有毒品嗜好者,因穷困无钱吸毒,铤而走险,成为盗匪的来源之一,以致每届冬季,公安局为了维护社会治安的需要,会四处搜捕毒犯,防止冬季吸毒者因衣食无着而沦为盗匪。二十四岁的戴春哲,辽阳人,原来在军队当兵,后军队裁军后,因生计无着,穷极无聊之下染有鸦片烟瘾,因偷窃德丰成洋铁铺晾晒的棉被,被巡官捕获。[265]大学生张树森,将本应用于生活的花销全部用来吸食鸦片,之后生活落魄,每日穿着学生装,在各学校中混入行窃。[266]
北平厉行禁烟后,鼓励民众告发吸食者,于是吸毒者日渐惴惴,为避免告发,对亲近的亲朋好友,言语中都不敢得罪,有的吸食者,甚至对家中雇用的车夫老妈都加以笼络。正如报纸对吸食毒品者下场的警告:
多抽点少抽点,多少抽点。
早受穷晚受穷,早晚受穷。
前日当昨日买,日日当买。
昨日躲今日藏,终日躲藏。
明日捉后日捕,迟早被捕。
今日毙明日毙,终归枪毙。[267]
吸毒者不但会面临牢狱之灾,多次吸毒者最后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刘宗贵,北平人,家住宣外山西街三十一号,因吸毒被警察捕获,被捕获时29岁,警察将他强制送入戒除所,在戒除毒瘾后释放。没过多久,刘宗贵因复行吸食,再次被捕,在戒除所戒除后,又被开释。两次因吸毒被强制戒毒,并没有使刘宗贵有所收敛,前前后后刘宗贵被逮捕、戒除共四次。在第四次开释后,刘宗贵仍不痛改前非,继续吸食白面,最后被外二区警察逮捕将他转送到烈性毒品审判处。刘宗贵承认吸毒五次,审判处以“愍不畏法”,将他判处死刑。1937年6月23日上午9时,刘宗贵被汽车押往天桥刑场,在行刑前刘宗贵才表示悔悟,高唱戒毒歌,向围观者述说“被判死刑殊为不值,因抢劫匪犯,尚可将所抢财物花用,而自己系以金钱买死,故甚为不值”。[268]
图2。3一入烟枪即是死路
《禁烟宣传小册》,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档号:J181-020-29416,1936。
图2。4协力铲除害人的烟毒
《禁烟宣传小册》,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档号:J181-020-29416,1936。
二、售卖与贩运
在烟毒泛滥的北平,以贩卖毒品为业者不在少数。政府虽明令查禁,然而因贩卖毒品产生的利润巨大,仍有许多人以此为业。
从表2。1可知,1933年6月到1934年5月抓获的贩卖鸦片的案件共281起,平均每两天1。56起,贩卖鸦片的人数共399人,其中男性为342人,女性为57人。同年查获的鸦片数为29737。128两,海洛因为2254。541两,吗啡为14。504两。[269]可见鸦片仍然是北平贩卖毒品者贩卖的首要毒品。从表2。1中,可以看出北平市公安局查获的贩毒案件不在少数,实际上北平的售卖鸦片者和贩运者,数目可以用“惊人”来描述。
表2。11933年度北平市公安局查获贩毒种数数量统计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