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朴园你去告诉四凤,叫她把我樟木箱子里那件旧雨衣拿出来,顺便把那箱子里的几件旧衬衣也拣出来。
鲁侍萍旧衬衣?
周朴园你告诉她在我那顶老的箱子里,纺绸的衬衣,没有领子的。
鲁侍萍老爷那种绸衬衣不是一共有五件?您要哪一件?
周朴园要哪一件?
鲁侍萍不是有一件,在右袖襟上有个烧破的窟窿,后来用丝线绣成一朵梅花补上的?还有一件,——
周朴园(惊愕)梅花?
鲁侍萍还有一件绸衬衣,左袖襟也绣着一朵梅花,旁边还绣着一个萍字。还有一件,——
周朴园(徐徐立起)哦,你,你,你是——
鲁侍萍我是从前伺候过老爷的下人。
周朴园哦,侍萍!(低声)怎么,是你?
鲁侍萍你自然想不到,侍萍的相貌有一天也会老得连你都不认识了。
周朴园你——侍萍?(周朴园不觉地望望柜上的相片,又望鲁妈。半晌。)
周朴园(忽然严厉地)你来干什么?
鲁侍萍不是我要来的。
周朴园谁指使你来的?
鲁侍萍(悲愤)命!不公平的命指使我来的。
周朴园(冷冷地)三十年的工夫你还是找到这儿来了。
鲁侍萍(愤怨)我没有找你,我没有找你,我以为你早死了。我今天没想到这儿来,这是天要我在这儿又碰见你。
周朴园你可以冷静点。现在你我都是有子女的人,如果你觉得心里有委屈,这么大年纪,我们先可以不必哭哭啼啼的。
周朴园从前的旧恩怨,过了几十年,又何必再提呢?
鲁侍萍那是因为周大少爷一帆风顺,现在也是社会上的好人物。可是自从我被你们家赶出来以后,我没有死成,我把我的母亲可给气死了,我亲生的两个孩子你们家逼着我留在你们家里。
周朴园你的第二个孩子你不是已经抱走了么?
鲁侍萍那是你们老太太看着孩子快死了,才叫我带走的。(自语)哦,天哪,我觉得我像在做梦。
周朴园我看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吧。
鲁侍萍我要提,我要提,我闷了三十年了!你结了婚,就搬了家,我以为这一辈子也见不着你了;谁知道我自己的孩子偏偏命定要跑到周家来,又做我从前在你们家里做过的事。
周朴园怪不得四凤这样像你。
鲁侍萍我伺候你,我的孩子再伺候你生的少爷们。这是我的报应,我的报应。
周朴园你静一静。把脑子放清醒点。你不要以为我的心是死了,你以为一个人做了一件于心不忍的事就会忘了么?你看这些家具都是你从前顶喜欢的东西,多少年我总是留着,为着纪念你。
鲁侍萍(低头)哦。
周朴园你的生日——四月十八——每年我总记得。一切都照着你是正式嫁过周家的人看,甚至于你因为生萍儿,受了病,总要关窗户,这些习惯我都保留着,为的是不忘你,弥补我的罪过。
鲁侍萍(叹一口气)现在我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这些话请你也不必说了。
周朴园那更好了。那么我们可以明明白白地谈一谈。
鲁侍萍不过我觉得没有什么可谈的。
周朴园话很多。我看你的性情好像没有大改,——鲁贵像是个很不老实的人。
鲁侍萍你不要怕。他永远不会知道的。
周朴园那双方面都好。再有,我要问你的,你自己带走的儿子在哪儿?
鲁侍萍他在你的矿上做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