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巴尔扎克《高老头》(“父亲的死”节选)[1]
奥诺雷·德·巴尔扎克(1799—1850),法国小说家,生于法国中部图尔城一个中产者家庭。巴尔扎克从小进寄宿学校和教会学校,过着极其严格的幽禁生活。这培养了他独立思考和工作的习惯。他曾一度弃文从商和经营企业,出版名著丛书等,均告失败。商业和企业上的失败使他债台高筑,拖累终身,但也为他日后创作打下了厚实的生活基础。他一生创作甚丰,写出了91部小说,合称《人间喜剧》。但由于早期的债务和写作的艰辛,终因劳累过度于1850年8月18日与世长辞。
巴尔扎克是19世纪法国伟大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欧洲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奠基人和杰出代表,是一位具有浓厚浪漫情调的伟大作家,被称为现代法国小说之父。擅长塑造为贪婪、仇恨、野心等强烈情感所控制的人物。
巴尔扎克计划以《人间喜剧》为题,撰写描绘和分析法国社会各个层面的系列小说。这些小说主要可以分为三组:道德研究、哲学研究、分析研究。每一组又可以分为个人生活、外省生活、巴黎生活、政治生活及乡村生活等场景。代表作有《夏倍上校》、《朱安党人》、《欧也妮·葛朗台》、《高老头》、《驴皮记》、《古玩陈列室》、《搅水女人》、《幻灭》、《贝姨》、《邦斯舅舅》等。
第二天下午两点左右,毕安训要出去,叫醒拉斯蒂涅,接他的班。高老头的病势上半天又加重许多。
“老头儿活不到两天了,也许还活不到六小时,”医学生道,“可是他的病,咱们不能置之不理。还得给他一些费钱的治疗。咱们替他当看护是不成问题,我可没有钱。他的衣袋,柜子,我都翻遍了,全是空的。他神志清楚的时候我问过他,他说连一个子儿都没有了。你身上有多少,你?”
“还剩二十法郎,我可以去赌,会赢的。”
“输了怎办?”
“问他的女婿女儿去要。”
毕安训道:“他们不给又怎办?眼前最急的还不是钱,而是要在他身上贴滚热的芥子膏药,从脚底直到大腿的半中间。他要叫起来,那还有希望。你知道怎么做的。再说,克利斯朵夫可以帮你忙。我到药剂师那儿去作个保,赊欠药账。可惜不能送他进我们的医院,护理得好一些。来,让我告诉你怎么办;我不回来,你不能离开他。”
他们走进老人的屋子,欧也纳看到他的脸变得没有血色,没有生气,扭做一团,不由得大吃一惊。
“喂,老丈,怎么样?”他靠着破床弯下身去问。
高里奥眨巴着黯淡的眼睛,仔细瞧了瞧欧也纳,认不得他。大学生受不住了,眼泪直涌出来。
“毕安训,窗上可要挂个帘子?”
“不用。气候的变化对他已经不生影响。他要有冷热的知觉倒好了。可是咱们还得生个火,好煮药茶,还能作好些旁的用处。等会我叫人送些柴草来对付一下,慢慢再张罗木柴。昨天一昼夜,我把你的柴跟老头儿的泥炭都烧完了。屋子潮得厉害,墙壁都在淌水,还没完全烘燥呢。克利斯朵夫把屋子打扫过了,简直像马房,臭得要命,我烧了些松子。”
拉斯蒂涅叫道:“我的天!想想他的女儿哪!”
“他要喝水的话,给他这个,”医学生指着一把大白壶。“倘若他哼哼唧唧的叫苦,肚子又热又硬,你就叫克利斯朵夫帮着给他来一下……你知道的。万一他兴奋起来说许多话,有点儿精神错乱,由他去好了。那倒不是坏现象,可是你得叫克利斯朵夫上医院来。我们的医生,我的同事,或是我,我们会来给他做一次针灸。今儿早上你睡觉的时候,我们会诊过一次,到的有加尔博士的一个学生,市立医院的主任医师跟我们的主任医师。他们认为颇有些奇特的症候,必须注意病势的进展,可以弄清科学上的几个要点。有一位说,血浆的压力要是特别加在某个器官上,可能发生一些特殊的现象。所以老头儿一说话,你就得留心听,看是哪一类的思想,是记忆方面的,智力方面的,还是判断方面的;看他注意物质的事还是情感的事;是否计算,是否回想过去;总之你想法给我们一个准确的报告。病势可能急转直下,他会像现在这样人事不知的死去。这一类的病怪得很。倘若在这个地方爆发,”毕安训指了指病人的后脑,“说不定有些出奇出怪的病状:头脑某几个部分会恢复机能,一下子死不了。血浆能从脑里回出来,至于再走什么路,只有解剖尸体才能知道。残废院内有个痴呆的老人,充血跟着脊椎骨走;人痛苦得不得了,可是活在那儿。”
高老头忽然认出了欧也纳,说道:
“她们玩得痛快吗?”
“哦!他只想着他的女儿,”毕安训道,“昨夜他和我说了上百次:她们在跳舞呢!她的跳舞衣衫有了。——他叫她们的名字。那声音把我听得哭了,真是要命!他叫:但斐纳!我的小但斐纳!娜齐!真的!简直叫你止不住眼泪。”
“但斐纳,”老人接口说,“她在这儿,是不是?我知道的。”
他眼睛忽然骨碌碌的乱转,瞪着墙壁和房门。
“我下去叫西尔维预备芥子膏药,”毕安训说,“这是替他上药的好机会。”
拉斯蒂涅独自陪着老人,坐在床脚下,定睛瞧着这副嘴脸,觉得又害怕又难过。
“德·鲍赛昂太太逃到乡下去了,这一个又要死了,”他心里想。“美好的灵魂不能在这个世界上待久的。真是,伟大的感情怎么能跟一个猥琐、狭小、浅薄的社会沆瀣一气呢?”
他参加的那个盛会的景象在脑海中浮起来,同眼前这个病人垂死的景象成为对比。毕安训突然奔进来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