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煜比妹妹还矮些,紧紧揪住宫瑶的衣角,小嘴抿得死死的,像是被再三告诫过男子汉不能轻易掉泪,可眼泪却不听话地盈满眼眶,大颗大颗地滚落,他就仰着头,直直地望着宫瑶,倔强又委屈。
宫瑶心口疼得发紧,一时间竟不知该先安抚哪一个,只能强将涌到眼前的酸热逼回去,弯起嘴角,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快些:“外面风大,一会儿把小脸都冻皴了。咱们见面是高兴的事呀,不哭了,好不好?”
就这样,一家人簇拥着宫瑶,将她迎进了庄内。
庄子不算轩昂阔大,却收拾得极妥当,院廊整洁,陈设质朴却温馨。
刚一进屋,暖融融的炭火气息便扑面而来,驱散了满身的寒气。
门扉轻阖的刹那,婶婶一直强撑的镇定终于瓦解。她猛地抱住宫瑶,压抑的哭声再也忍不住:“瑶瑶……我的瑶瑶……在宫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饱穿暖?有没有人给你委屈受?”
她稍稍退开些,泪眼朦胧地细细端详:“长高了……也瘦了……瘦得婶婶都快不敢认了……”
“我跟你叔叔……没有一日不惦记你……就怕你这一进宫,就像那石子投进深潭,再也……再也见不着了……”
“那是吃人的地方啊!婶婶这心里……日夜都揪着!你刚走那阵,我整宿整宿合不上眼……”
“你叔叔他……他心里怕啊……怕没脸下去见你爹娘……”
宫瑶的泪也簌簌地跟着落下,洇湿婶婶新衣的肩头。
两个小的见大人哭得伤心,再也憋不住,捂着脸放声大哭起来。
叔叔别过头,不忍看这场景,泪一滴一滴地往地上砸。
一时间,屋内只闻一片压抑不住的啜泣之声,积攒多年的担忧、思念与惶恐,终于在此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良久,婶婶才勉强止住悲声,她抬起泪眼,颤抖的手指轻轻抚过宫瑶的眉眼、脸颊,最终,那指尖迟疑地、沉重地落在宫瑶梳得整齐的妇人发髻上,心痛地问道:“瑶瑶,你小小年纪怎么能梳这个?”
这时,宫宁一边抽噎一边忍不住大喊出来:“姐姐!我们可以不住大房子!我和哥哥可以回原来的学堂上学!爹爹和娘亲也……”
她话音未落,宫煜也像是豁出去了,带着哭腔急急道:“姐姐,我们给你写的信你收到没?我们说高兴都是骗人的!我们好担心好担心你……”
“胡吣什么!”叔叔急忙伸手,一手一个捂住两个孩子的嘴,声音发颤,带着惊惧,“瞎喊什么!叫人听见了,不知要给你姐姐惹多大祸事!”
宫瑶望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又是酸楚又是温暖。
酸的是自己这突如其来的际遇和选择,终究是打破了这家人的平静,将他们卷入不安;暖的是,久失温血亲温暖的她,竟然在这个世界感受到,并且他们的聪慧与赤诚,远比她想象的更深。
婶婶紧紧握着宫瑶的手,目光慈爱而坚定:“瑶瑶,别怕,有什么话,慢慢说。有叔叔和婶婶在,天塌下来,我们也给你撑着。”
提亲7
宫瑶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屋内烛火跳跃,将她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她深吸一口气:“叔叔,婶婶,我……做了司礼监掌印崔玦的对食。”
话音落下,屋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叔叔眉头微皱,下意识地重复道:“司礼监掌印?崔崔玦?”
这个官衔对他们来说太过遥远陌生,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衣角。
婶婶也怔住了,方才的泪意还挂在眼角。她松开握着宫瑶的手,喃喃自语:“司礼监掌印这是个什么官儿?瑶儿,你这是”
突然,叔叔的脸色猛地一变。他的眼睛渐渐睁大,“崔崔玦?”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声音陡然拔高:“崔玦?!”
婶婶经这一提点,也反应过来,“老天爷啊!”她失声叫道,双手死死捂住嘴,眼睛瞪得滚圆,“是那个每日在菜市口都有人咒骂的阉党头子?”
角落里的宫煜和宫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眼看又要哭出来。宫宁怯生生地拽着宫煜的衣角,宫煜虽然也害怕,却还是强作镇定地搂住了宫宁。
叔叔猛地抓住宫瑶的肩膀,手指因为激动而不自觉地用力:“瑶儿!你说的可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大珰头?你、你怎么会”他的声音颤抖得几乎说不下去。
婶婶已经瘫坐在了凳子上,面色惨白如纸。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又站起来,因为起得太急而晃了晃身子:“怪不得……有这大庄子,有这顶顶好的书堂…都是我们的瑶瑶……”她的话戛然而止,突然镇定起来,看向宫瑶,坚定地说道:“瑶儿!你可是受了威胁?是不是他用我们逼你了?”
“瑶瑶,别怕,你说!”叔叔虽然脸色发青,却仍强自镇定。他看了一眼吓得缩在墙角的两个孩子,又望向面无血色的妻子,语气突然变得异常坚定:“叔叔婶婶这就替你去敲登闻鼓!我就不信,这朗朗乾坤还没有王法了!”他说着就要往外走,被婶婶一把拉住。
宫瑶看着两人明明吓得浑身发抖,却仍毫不犹豫地要为自己讨公道的样子,心中那股紧绷的弦忽然松弛下来,泛起一阵酸楚的暖意。她轻声反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试探:“假若我说我是真心要和他做对食的,叔叔婶婶还认我吗?”
她不知道以血缘为纽带的社会,作为宫家一份子的宫瑶,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举动,是否会遭到谴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