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月看那人眼睫扇动,一副要醒不醒的样子,不免也为他着急。
那大夫号脉半天,没品出太大的异常,只丢开手去不再管他:“好了,暂无性命之虞。可千万记得我的嘱托,好生照看,莫在像昨夜一样放他自己一个人到处乱跑,加重伤势,可不是每次都能被救回来的,下次也别大晚上的来敲医馆的门了,你们不需要睡觉老朽还要睡觉呢!”
李星月眨了眨眼睛,看向王重晚,王重晚倒没有丝毫没有故意苛待人之后被拆穿的心虚气短,脸上甚至显示出几分不堪其扰的烦躁来:“我怎么知道他大半夜发的什么疯,你倒是好心,你好心你把他带走……”
“走”字还没说完,他突然想到王玉成话里话外对他另有安排,目光略过困惑的李星月,生硬地咽下剩下的话,十分勉强地挤出一个救场的“和善”微笑来:“我们日后一定小心,来人,把大夫请下去结钱吧。”
“来了!”
门外传来一声呼应,随即屋里闪进一个灵活的身影,脸上带着快活的笑容。他先是飞速地看了一圈屋里的众人,继而又飞速地向众人挨个行了礼,没等反应就蹭到王重晚手边儿上赔笑道:“大郎君,怜童来了。”
“你个狗东西,跑到哪里躲懒去了?”王重晚忍俊不禁,轻轻将他踹倒在地,没再教训他,只随手挥了挥,“去叫人把大夫请出去吧。”
门外露出另一个小厮,正是刚才在院子里偷懒的小厮。这个叫怜童的,领着大夫走到门外跟另一个小厮交代了几句。
李星月趁众人都把目光投向门外的档口,假装握住床上这人的手腕以表关切,实际上悄悄将手指扣在他的脉搏处。
得亏陈澹宁往常持之以恒、坚持不懈的填鸭式教育,使得李星月这个完全没有兴趣也没太大天赋的“差差学生”至少能会些望闻问切的简单医术。她正悄悄屏气凝神,绞尽脑汁地分辨床上这人紊乱而虚弱的脉搏之际,他的指尖轻轻一跳,那双一直在挣动的眼睛竟然真的睁了开来。
没成想,菩萨真的显灵了……
他还以为昏迷之前的那张脸是他的幻觉,可是此刻他氤氲的视线内,同样关切而灵动的双眸仍是假的吗?
“啊……”他伸出手来想要握住这虚空中的幻象,谁知竟然真的被他握住了一只手——不,是他被一双火热而柔软的双手紧紧握住了,那双眼睛倏而靠近,近到他都能数得清上面根根分明的睫毛。
他的菩萨眉眼一弯笑起来,继而飞快地远离了他,露出阳光中缥缈的上半身来,视线中摇晃的白衣在阳光中熠熠生辉,仿若仙衣绽华彩,令他目眩神迷。
在耳畔轰鸣声退却之后,他第一道听清的声音是那样的悦耳动听,如同淙淙泉水从青石上滚落一般雀跃而灵动:“……好厉害,他真的醒过来了,真厉害……”
“唔……”他闭了闭眼睛,竭力偏过一点脑袋想要躲避那扇刺目的阳光。
很快,有一道阴影遮蔽在他的眼前。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来,惊喜地发现这场幻梦竟然没有结束。他的小菩萨,弯起一只手掌遮在他的脸前,笑盈盈的一双大眼睛眨啊眨,朱唇轻启,他便又听到那仿若天国传出的神音,又轻又喜,仿佛在传唱一首了不起的颂歌:“好厉害,你好厉害啊~你竟然醒过来了,你真的很棒……”
真的非常厉害——李星月感慨万分地看着床上这个犹在痛苦中挣扎的年轻人——就算是以她这种稀薄的医术她都能勉强诊断出,这个人的状态非常不好,不好到她甚至觉得刚才离开的大夫是在吹牛,明明是分分钟要一命呜呼的脉象,竟然说好不容易平稳下来,那他之前的脉象得有多差?
她刚才甚至都已经准备离开了,毕竟她觉得就凭这人的脉象来说,他今天肯定清醒不了。
但是他竟然睁开了眼睛。
艰难而艰涩地、费劲巴拉地张开了那双细长、漂亮的眼睛,那张布满汗水的脸庞因痛苦而不自禁地扭曲着,从方才沉迷于睡梦中的素胚美人立刻变得狰狞而妖异了起来。但是他的双眸依旧在痛苦逼迫的涣散之中拼命地凝聚起焦点,仿佛誓要看清自己所处境地;他干燥开裂的苍白嘴唇不断地嗡动着,一刻不停地尝试发出任何言语;他纤瘦皲裂的手指像是生锈的铁爪一样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仿佛要嵌进她的皮肉里去;还有初见时他一身褴褛、蓬头垢面地撞倒在马车前求救的孤掷一注——这身体中迸发的求生意志,是那么的鲜活而蓬勃。
李星月几乎着魔一般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恳切地、热切地盯着他,恨不得将自己生的力量通过双手通通传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