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评估过程不算久,但细致而严谨。姚医生交代术前禁食、禁水时间,以及告知她麻醉可能有的一些反应和副作用,又确认了一次便示意陪同“家属”签字。
温倪点头,但没有多解释。签字结束后,男人终于再次开口:“倪……温倪,手术的时候,我在你外面等你,你放心,不要有什么负担。妈那边你也放心,我不会说的。”
姚医生说得再轻松,温倪心里也清楚,哪怕只是一个“微创”手术,但终究是要动骨头,要开口的地方,也不是简单的小事。她知道恢复期里会很难熬——但对她而言,比恢复更难的,还有别的事。
等麻醉医生离开后,她靠着床躺下,开始闭目养神。她从没想过会在医院里,跟“一个高中同学”重逢。但对这个人她只拥有模糊的记忆。
手术安排在午后三点。
下午一点,护士通知准备进手术区前的转床流程。温倪被推进日间手术区,病床随着滚轮缓慢滑动,她抬头盯着天花板上的灯光一盏一盏地向后倒退。双手叠放在腹部,身体因为止痛药的作用暂时轻松些,但眼神始终盯着天花板上那几盏白光灯,试图从那种平静中抓住某种节奏。
“滴!”她的手机亮了,微信窗口上,助理小李的头像上出现红点。
【温倪姐,收到你的请假申请了,我帮你办理,您需要请多久?】
【先请一周。等我手术结束,你就帮我接些线上的心理问询工作。最近几天你先替我给之前的病人做下回访吧?报告记得也抄送我一份。】
【对了,那之前跟您说的电视台邀请上节目的事,需要帮您回绝掉吗?时间应该在下下周。】
【不用,到时候看我恢复情况,我尽快回复你。】
【收到,温倪姐。那祝您手术顺利!】
温倪是不会让自己停下来的,将工作填满她的所有缝隙才会让她感到满足,仿佛那是她在生活里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这份工作是她自己选择的,就断不会允许它出任何差错。她放下手机揉了揉太阳穴,靠回病床。
很快,到了三点。她穿上手术服躺在手术台上,手脚冰冷,周围人在做着术前准备。褚知聿走到她床边,低下头轻声问:“准备好了吗?”
“应该吧。”她声音丝毫不怯。
“别紧张。”他特意放缓语调,“手术过程大概三十分钟,我是你的主刀医生。”
她盯着他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你做过很多次这样的手术吗?”
“很多。”他眼神平稳,“放心,我很有把握,不会留疤的,你就当是睡一觉吧,睡醒了一切都会好的。”
温倪忽然弯了弯嘴角,“你以前说话也这样吧?”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属于医生独特的话术,但此刻确实可以抚慰到她。
“以前?”他也笑了一下,“我以前不爱说话的。”
“嗯……”她像是低低地叹了口气,“那你变了。”
“那你呢?”他也低头看她,“你也变了吗?”
她没回答,只是看了他几秒,轻声说:“我忘了我以前是怎么样的。”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低声说:“好了,开始手术吧。”
她轻轻点头,缓慢闭上眼睛。麻醉前的最后准备开始,护士开始给她打上一针液体。晕眩感像潮水般涌来,温倪嘴里却还喃喃自语:“一周,就一周的时间。”
身旁的监测仪器“滴——滴——”节奏加快,温倪缓缓闭上眼睛,麻醉师对褚知聿点了点头,示意完成麻醉。手术台慢慢升高,灯光变得炽烈。温倪突然好困,就睡一会吧,让所有事情隔在手术室外。
不过,临睡前好像看到了褚医生,他穿着绿色手术衣,戴着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是他的眼睛,这很好辨认,因为他有着一双很会爱人的眼睛。
手术室内恒温保持在二十三摄氏度,空气冰冷干燥,温倪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左腿被布巾严密遮盖,裸露出的膝盖一如既往地苍白瘦削,医助用碘伏和酒精反复擦拭消毒,并将她的左膝屈膝约20°,用腿架支撑起来让其充分松弛。
褚知聿站在手术台一侧,戴好手套后低头校准着器械,余光扫过她裸露在无影灯下的膝关节。手术正式开始,他先在温倪髌外侧与髌内侧各做约5毫米小切口,分离软组织后插入关节镜,然后注入生理盐水维持关节腔扩张。
他透过关节镜影像检查着半月板、交叉韧带及软骨面,随手清除少量的血凝块和软骨碎屑,努力睁大眼睛确认着她骨折凹陷区的位置还有范围。
医院内部流传一句话:骨科医生三分靠技术,七分靠蛮力。其实只是为了调侃骨科大夫的体力劳动强度,因为他们会比其他科室医生多很多体力活,甚至有人戏称“健身房的医生80%都是骨科或牙科医生。”
这次手术不太一样,不需要太多的体力活,却需要极致的精细,褚知聿打起了120分的注意力。此刻温倪已经因为麻醉而昏睡过去,褚知聿和她相反,他此刻格外的清醒。这在医学伦理上当然无碍,他的专业、他的身份和他的理智都足够笃定。
助理一边给他擦着额头的汗一边问:“褚医生……今天怎么这么多汗?”
他没应声,只是轻轻偏了偏头,继续钉入最后一枚锁定钉。对于局部骨缺损,他从另一侧约8毫米皮肤穿刺置入生物可吸收骨填充棒,轻轻推进至凹陷区,恢复骨架支撑。复位满意后,褚知聿才进入下一步。
他动作太专注,不带有任何杂念,仿佛是在面对一件无比珍贵、不可复制的瓷器,生怕她碎在自己手中。待到最后一步完成,他整个人才突然放松了一瞬,轻轻收了手。
内固定完成后,他再次插入关节镜,确认无螺钉尾端侵入关节腔,骨面复位平整,软骨面无新损伤才让助手抽干关节腔内液体,结束手术。
“手术结束。”他通知在场的医助。望着温倪膝盖上的切口,他一刀一针缝合,严密、干净且几乎不留痕迹。她还睡着,在麻醉中安静垂落,唇色略显苍白。
盯着温倪的脸看了几秒,终究收回视线。走出手术室前,他低头摘下手套,丢进垃圾桶。那双手已经汗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