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容也是需要力气的,陆行舟不得不承认,他现在没有这样的力气。
从陆金英房中出来后,陆行舟去找了崔寻木。
崔寻木伤得不比陆行舟轻,在梅留弓死后,他又杀了一些人。因为用剑过度,他整个人完全脱力,前些天只能躺在床上,这两日好一些,能坐起来看看书了。
看见陆行舟的时候,崔寻木有些恍惚,如果没有陆行舟的舍命相救,他们现在便隔着生死,哪里还有这样面对面的感慨。
陆行舟打破沉闷:“寻木兄,你恢复得如何了?”
“还不错,你呢?”
“我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还不能练武。”
“慢慢来吧,眼下……也没有什么着急的事情。”对于有血海深仇的人而言,好像仇人死了,天下便大吉了。
陆行舟说:“我听姐姐说,你们要回鹤州了。”
崔寻木说:“嗯,回鹤州给家人好好修墓……把家重新建起来。”
“你想让姐姐也留在鹤州吗?”陆行舟对鹤州没有意见,相反,他觉得鹤州是很好的地方,然而这几年陆金英一直跟着崔家人东奔西跑,她回家的次数不是屈指可数,是完全为零。现在,他们终于可以活在阳光下了,难道陆金英短暂地回一趟家后,还得继续以崔寻木所在的地方为中心,那样生活下去吗?
“等安顿好家里的事情后,金英想去哪,我们就去哪。”崔寻木明白陆行舟的意思,他郑重承诺:“我会给她一个家。”
替陆金英生出的委屈就这么消失了,陆行舟相信崔寻木是说到做到的人,他忽然觉得他的担心有些多余,若是有什么事能将崔寻木和陆金英分开,那些事都已经被时间的河流带走了,往后不会再出现。
陆行舟去了关州郊外,他独自坐在铺满夕阳的河床旁,需要理一理自己的思绪,他望着远处的山,近处的水,在金色外衣的披笼下,世上好像不存在任何错误。
他突然为他这么多年的挣扎找到了一种合适的形容,他像“挤牙膏”那样活着,他的心里越来越空,每次他觉得已经什么都不剩的时候,拼命去挤,也总还是能挤出一些东西。
他想起十四岁那年,他躺在溪镇郊外的草丛中,长长短短的草扎得他的背生疼,那时他深切地想念家,但并不太难过,他怀揣着回家的希望,他相信那一天必定会到来,甚至因此感到有些幸福。
他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肯定,我会回家的。
我会再见到爸爸妈妈,我会告诉他们发生过什么,我会好好学习,补上落下的功课,我会长高,我会长大。我会把这些事当成一场梦,我会回家的。
现在他已经把这些念头放下了,可他过得不快乐。
陆行舟不想一直不快乐,他必须想办法,让自己快乐地生活。他在心里说,没有人是为了不快乐而活着的,我得找到新的期盼。
第244章故人归否-1
“小舟,如果我死了,你就把我的骨灰带回赟州,不用给我立墓碑,只需要把我的骨灰撒在师父的墓旁就行。”离开骆州之前,温竟良这样对陆行舟说。
陆行舟不愿那样的事情发生,他嘴唇往下撇:“师父怎么会死呢?”
温竟良说:“前几天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死了,我觉得那是真的,那件事很快就会发生了。”
“师父,原来你这么迷信。”
陆行舟想,按照温竟良的说法,他早就回家了。他梦到过那么多次,都是假的。
“我很少做梦,也是第一次做那样的梦,我有种预感,我活不了太久了。还有一种预感,在我死的时候,你会在我身边,所以这件事我就拜托你了。”温竟良说起自己的死亡,语气并不惆怅,好像只是在讨论这件物品应该放在哪个位置。
陆行舟觉得这不对,如果温竟良死在他身边,他还能活下去吗?
他武功那么差,要死也是他先死,他不会丢下师父逃跑的。
温竟良见陆行舟不说话,便问:“如果有一天,你也能预感到自己的死期,你希望被葬在什么地方?”
陆行舟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绞尽脑汁想了会:“在哪都行,我好像不在意。”他是那种死后哪管生前事的人,根本不关心失去灵魂的肉身会被怎样对待。
温竟良微一点头:“也对,不管在哪,都在青山绿水中。但你还是要按照我说的做,能做到吗?”
陆行舟不想应下,仿佛他答应了,温竟良的死亡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很快便会发生了。可他只能答应,师徒一场,若是连这么一个简单的要求都要拒绝,他也不配当温竟良的徒弟。
陆行舟带着温竟良的骨灰,一路前往赟州,他找到了庄护月的墓,温竟良的骨灰撒在了风中。
在关州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他只想着郑独轩的死,陆行舟只能承受有限的悲伤,等郑独轩死亡的阴影稍稍淡些之后,他才想起温竟良曾经的嘱托。
他在庄护月的墓边站了很久。
他不会告诉师父的师父,温竟良的尸体被火烧的时候不是完整的。温竟良出的最后一招,和梅留弓为了抵御其而使出的招数,两人都以身体为燃料,都爆发出毁天灭地的力量。温竟良当成碎成了几截,梅留弓竟然还能站着,但转瞬便被赶过来的李顺云一剑穿胸,气绝而亡。
陆行舟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
他动弹不得,而郑独轩、温竟良都死在他眼前,死得一个比一个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