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国平时特别爱看热闹。
“俺奶奶叫我回家煽火咧,”保国哭丧着脸说,“烦气死了,不舍哩使煤,连柴火也不舍哩使,干崩崩儿哩好柴火恁多,偏不使,非得使雪淋湿哩柴火,不折腾人她就冇法活。”
柴小丑确实是个喜欢没事找事的人,年年无比同情地拍拍保国的胳膊:“冇法儿,谁叫您有个恁恶心人哩奶奶咧,回去煽吧。”
说完,他愉快地跑进人来人往的三奶奶家。
王家祖上曾经风光过,从这所老院子就能看得出。
柿林村三百多户人家,基本都是泥坯墙茅草房,极少数几户有人在城里工作的家庭,会盖红瓦房,红瓦房的墙还基本上只有地基、四大角和门框、窗口是用砖砌,大片的墙还是泥坯,最多外面会多抿一层蓝灰,看起来漂亮一点。
王家不同,他们不但用一个漂亮的蓝砖雕花墙把院子给隔成了二进院落,将猪圈、羊圈、鸡圈和人住的地方分开,三所房子还都是蓝瓦房,上屋更是一砖到顶,房顶五脊六兽,滴水檐漂亮精致。
两所厢房的墙体用了少量泥坯,地上半人高都是结实的蓝砖,门框、窗框的砖砌工艺也比那些红砖房精致得多。
年年以前就疑惑过,他们家这么阔气,为啥成分是“贫农”,张春萍她姥姥家就两所破草房,却是“地主”,今儿看着站在西厢房门口的知青,他这个疑惑又跳出来了。
白得透亮的脸,干净黑亮的头发,垂到半腰的辫稍系着浅色的手绢,蓝色的罩衫干净合体,从领口翻出的衬衣领白得耀眼,军绿色的长裤宽窄、长短都恰到好处,裤脚垂在黑色的皮鞋上,只露出一点点白色的袜子。
女知青真的是城里人,干净又洋气,队里几个来看稀罕的老女人跟她站在一起,就像五彩羽毛趾高气扬的大公鸡和营养不良又刚刚被斗败的翻毛小母鸡。
年年心里飘起一串问号:她穿成这样,能去地里干活?她这样,会自个儿和煤做饭?要是不会,她搁这儿咋过?
“年年,你可舍得起来啦?”有人拍着他的肩膀在身后说话。
年年回头:“保山?”
保山揽着年年的肩膀,没精打采地靠在二门上,看起来很无聊。
年年问:“这,这不是算您,您,姐吗?你咋不过去帮忙咧?”
保山有点尴尬:“俺,俺大姑我都冇见过几回,这个姐一回也冇回来过,连俺伯俺妈跟她都不熟,我不知跟她说啥,也帮不上忙,她就俩箱子,不叫别人碰。”
年年惊讶:“您一回也冇见过?”
保山点头:“嗯,您不是听说过嘛,俺大姑跟俺伯、俺二叔不是亲姊妹,俺大姑不是俺奶奶生哩,俺爷活着哩时候,俺大姑每年都会回来两三回,俺爷一老,她差不多都是年下才会回来一回,每回还都是最多住两天就走了,这几年,她有时候过年也不回来,俺妈说我见过她五回,可我就记得一回,你想想,我跟俺大姑都不算可熟,这个姐我会认识?”
“哦。”年年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其实心里一团浆糊,他接着问,“那她以后算是城里人还是农村人?”
“昂?”这次轮到保山浆糊了。
“她来咱这儿,跟咱一样去地里干活,那她以后算是城里人还是咱村哩人?”年年又问了一次。
“就是唦,”保山也开始琢磨,“要是跟咱一样上工下工,不是城里人那样上班下班,那算城里人还是农村人?”
“闪闪闪闪,腾一下路腾一下路。”大门口传来的喧闹声打断了两个小学生的思考。
年年回头看了一眼,拉着保山退到二门外,两个人纵身跳上猪圈,坐在墙上看热闹。
高永顺、高小五几个人抬着一张尚未油漆的大柜子走进来,后面紧跟着春来和刘建国,两个人抬着一个三斗桌,桌子颜色说红不红、说黄不黄,不过一看就是新的。
年年问:“哥,您搁哪儿弄哩柜子跟桌?”
春来说:“老全大爷家,咋了?”
年年咧嘴:“桌子油哩真丑。”
春来抬手指了指他,无奈地笑:“你个……呵呵,别瞎说,这是这两年最时兴哩颜色,是老全大爷给宝贵哥准备哩结婚家具,咱家连这都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