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朔的意念传来,印证了她的猜想:“我还是停手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审视着那段遥远的记忆,最终缓缓道:“毁灭一件死物容易,但面对一个会呼唤‘母亲’的存在,哪怕明知其本质……那一剑,终究是斩不下去。”
鱼九有些动容。就算是祸胎,她也在本能地、用尽最后一丝狡黠与生存欲望,在至高无上的神祇面前,乞求能够侥幸活下去……哪怕是机械地模仿着最触动心弦的词语,纵使她或许根本不明白“母亲”二字所承载的真正含义与重量。
“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度朔的意念中透出当时的困惑与凝重,“祸胎本该是纯粹混乱与毁灭的聚合,可她居然展现出了……近乎学习、模仿的能力,甚至试图利用这种认知来求生。”
“我当时,确实有一瞬以为,这邪物竟真的在杀戮与吞噬的本能之外,孕育出了情感的可能。”
“没想到,”度朔的意念骤然转冷,带着一种洞穿本质的锐利,“那不过是更精妙的伪装罢了。”
“见我犹豫之时,它可能以为婴孩的形态不足以彻底动摇我,竟然又急速变化为颤巍巍哀求的老人、惊恐无助的女人、哀鸣的猫狗、甚至是瑟瑟发抖的虫鸟……它将所能感知到的一切‘脆弱’与‘可怜’的形象轮番上演,只为寻得一线生机。”
鱼九听得心惊:“那……最后如何了?”
度朔沉默片刻,意念中泛起一丝极淡的波澜:“最后,她变成了一个女人的皮囊。”
“穿着青绿色的衣服,瘦弱且神情哀戚。她不再看我,也不再发出任何求饶的声音,只是抱着自己的双臂,居然开始流泪。”
鱼九恍然:“那是……青梢现在的模样?她真的有了自我?还真是不可思议。”
度朔却否定了她的猜测:“不,那只是一具借来的皮囊。起初,我也以为她竟然有意识为自己化出人形。但后来朱索查明,这副皮囊的原主,是当年炼蛊造就这个祸胎的女人,一个早已死去的邪术士。”
鱼九瞬间明悟,意识深处泛起一丝寒意与怜悯:“她是在模仿她的炼造者?她所谓的……‘母亲’?”
“她,用她‘母亲’的样貌留存于世。”想到青梢那清冷孤僻的外表下,竟藏着如此扭曲的起源,鱼九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各种心情难以言喻。
度朔的意念传来,带着一种审慎的评估:“这着实超出了常理,是个极其罕见的特例。所以我最终未下杀手,而是将她带回了九幽,交由冥主圣裁。”
“冥主洞察其本源与特殊性后,亦未将其简单毁灭。”他继续道,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然,“后来便将她交给了石守,由她引导教化,直至成为如今的青梢。”
鱼九听得心绪翻涌,一时无言。
她无法想象,青梢是如何一步步挣脱那与生俱来的混乱与杀戮本能,最终成为如今这个能以蛊入医的术者。这其中的曲折艰难,恐怕远超外人所能揣度。
正当她思绪万千之际,肩头的度朔光蝶忽然微微一顿。
“嘘——”
鱼九立刻屏息凝神,连脚步都放得极轻。四周只剩下怨念流动的细微嘶响。
她顺着度朔意念指引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几根交错巨骨的阴影深处,有一抹极淡的、与周遭污浊骸骨格格不入的柔和光晕,正在极其微弱地闪烁。
是母蛊蝶!朱索就在那里!
前方骸骨堆积,已是一处死路。度朔的意念传来:“我去堵住来路,防止她逃脱。你去将她擒住。”
鱼九欣然应允,屏息凝神,朝着那点微光扑去。然而朱索所化的蛊蝶对这片骸骨地形极为熟悉,灵巧地在嶙峋骨隙间穿梭,将鱼九引得团团转,不时扇动蝶翼,卷起夹杂着骨屑与怨念的邪风,迷乱她的视线。
而且,她为何明知是死路,还把自己引向此处?
鱼九刚意识到这点,心下便是一沉!为时已晚!
朱索扇出的每一股风,都精准冲击几处关键的支撑点!只听一阵碎裂声,上方的骸骨轰然垮塌!鱼九惊呼一声,被倾泻而下的碎骨残骸瞬间淹没。
危急关头,她不顾一切地伸出双手,朝着那点微光扣去!掌心传来真实的触感与挣扎的悸动,千钧一发之际,她将朱索的母蛊蝶牢牢捂在了手中!
这险象环生又误打误撞的一幕,让守在洞口的度朔看得意念波动,传来一声听不出是赞许还是无奈的轻叹:“……以后遇到危险,先顾自己。还好这里是灵智空间,砸不死你。”
鱼九被压得动弹不得,还要听度朔在一旁说着风凉话,没好气地喊道:“还不过来帮忙!这些骨头硌死我了!”
这时,度朔所化的光蝶银芒一闪,摇身一变,化出了人形。
在这意识空间里,他自然而然地显现为鱼九最为熟悉的、那个成年男子的模样。他利索地蹲下身,开始搬开压在鱼九身上的骸骨。
原来……他本就可以轻松化形!只是一路上,竟一直以蝴蝶形态陪伴自己、甚至待在自己肩头……鱼九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心中一时五味杂陈,说不清是气恼还是别的什么。
等最后一根沉重的兽骨被挪开,鱼九因为双手必须紧紧扣着蛊蝶,无法用力,只得由度朔搀扶着站起。她看着从指缝间透出的、属于母蛊蝶的微光,有些犯难。
“总不能一直这么用手扣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