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情赶紧按住他,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
这话听上去是阴阳怪气,但其实里面隐藏的反而是一种安慰——执衡于她如父,不管最后结局如何,执衡还念一点旧情,总比完全不念旧情要好一些。
明明是一句安慰的话,经过他的嘴也能变得这么刻薄,也不知道是不是蛇妖的一种种族天赋。
至于其中的感情用事与自作多情,舒情倒是知道,这纯粹是九素的个人倾向。
“你这待人接物的第一反应,怎么还是这样啊。”舒情用自己的灵气去触碰空间的入口,那入口像是安了个指纹锁,全不似刚才九素动手硬扒那样负隅顽抗,乖乖地自己打开了,一阵属于古昆仑的气息从里面泄露出来。
“我的名字在这里,是因为如果没有我,你就不会死——我作为这场仙都vs妖族大战的mvp,如果我死了,名字都不能上这个碑,等于公然说明我和仙都撕破了脸,等于说明仙都做过某些连我都不能容忍的勾当,等于仙都公然自爆。”
古昆仑隐匿的空间缓缓打开了,两个熟悉的背影立在里面,闻声朝他们回过身。
仙都的神祠和人世间的神祠迥然不同,那里面没有灵位,也没有神龛,是一片辉煌灿烂的星空。
每一位死难者都是缀在其上的一颗星星,高悬头顶,冷眼看着最后两位古仙人时隔一千七百年的重逢。
“哪怕只是为了遮掩某些秘密,我的名字都必须在这里,和什么狗屁的师徒之情,没有一分钱关系——傻小红,你以为我们这些心狠手辣的古仙人,和你们这种一根筋的妖怪一样吗?谁说我在乎什么香火情了?”
舒情唇角含笑,眼神却很冰冷,站在这片空间的入口,隔着古今两个时代,目光冷冷地投向那个熟悉的背影,“我不在乎,其他人也不在乎。我没说错吧,师父?”——
作者有话说:mvp:比赛中表现最突出的选手
第87章功业千秋功业,付诸东流。……
谢衡——现在应该叫他执衡,轻而柔和地叹了一口气。
他现在还套着那身现代的皮,西装革履地站在这里,和过去那位穿昆仑仙君衣袍的执衡仙君判若两人,镜片后面的眼神却几乎和前生一模一样。
舒情得回前世记忆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倘若她的记忆不曾被九素封印,或者不曾在漫长的一千多年中磨损,她本该第一眼就能看出他是谁。
当年执掌昆仑的执衡仙君,性情温和得好像无论对任何人都不会生气,几乎就没有脾气……也是,谁会和一帮草芥生气呢?
至于后来杀她,也不过是摔碎曾经亲手养过的一盆兰草而已,也许有些可惜,不过,也就仅止于此了。
“阿舒,”执衡笑叹一声,“从前你不记得,也就罢了。如今一切都回想起来,还要这么说,岂非让为师伤心么?”
他居然也能说出来“伤心”两个字,舒情没忍住,竟笑出了声。
九素目光扫过执衡,落在一旁的金万里身上。金万里仍然面无表情,执衡抬手,他就抬手,执衡转身,他就转身,要不是身量差得太多,他就像是执衡的一个影子。
寒气上下探了一圈,九素似笑非笑地盯着执衡,淡声说:“叙旧我看就免了吧,阿舒也没有多少旧事好同你叙——倒是仙君在超管局屈就了这么多年,原来就是为了研究这些东西么?倒真是所谋深远。”
执衡就算是古昆仑顶尖的仙人,如今也是功力全失,只能借一个死在昆仑遗址的尸体还魂。金万里却是除了九素以外最能打的妖怪,执衡能控制住金万里,显然靠的是超管局的各种拘束设备。
这些设备的来龙去脉可想而知——这位伪装的“谢教授”肯定在里面花了不少心思。
明明是一句嘲讽的话,执衡听完,反倒笑了笑,甚至朝九素点点头:“你说得是。我在超管局费尽心思,的确就是为了这些,现在总算是做成了,不枉费多年心血。”
舒情笑了笑,不知道从哪儿拖出来两个蒲团,拉着九素坐了下来。她甚至从兜里摸出了两块巧克力,撕开了糖纸,丢进了自己嘴里。
执衡摇摇头,说:“好歹这里是当年仙都战死者的神祠。阿舒,你这样,未免有失尊重了。”
“是吗?师父你倘若真的对这些死难者这么‘尊重’,那你明知道我和小红来找你,少不了一场冲突,还特意在神祠等我们,又安的是什么心?”舒情丝毫不给面子地说,“希望我看在这些故人在天之灵的份上,单方面束手束脚吗?那恐怕做不到。”
执衡一句话被她戳穿,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若不是熟悉他的人,是一点也看不出来的。
他叹息一声,自己也在蒲团上盘腿坐下,做出了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自从你知道当年两族大战与我有关之后,就总是这样揣度我的意思。”执衡说,“我选在此处与你谈心,自然是希望你顾全大局,以避免某些没有必要的争斗。”
“你的意思是,”九素嘲弄地笑了一声,“你引发妖怪失控,是‘有必要’的牺牲,控制万里,也是‘有必要’的控制。而我们来救他,则是‘没必要’的争斗?”
执衡摇摇头,略带怜悯地看了九素一眼,“你还觉得,是我引发了妖怪失控?”目光又落在舒情身上,“阿舒,你至今也认为,是我引起了太禺的野心,才导致了妖族与仙都的这场大战,是吗?”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执衡平静地说,“你应该知道,我的‘道’是什么。”
“它只能令人看清自己本心中渴求之物,却不能无中生有地使人生出自己本没有的想法。太禺会那么做,乃是因为他心中本就有入侵仙都的野心;至于如今这些妖怪,它们会失控攻击人类,也是因为它们本就憎恶人类,本就有攻击人类的念头,你明白吗?”
舒情把嘴里的巧克力嚼完咽了,感觉刚刚在长途跋涉和高速飞行中消耗干净的体力,总算是略略恢复了一些。
“一千多年前,你就是这么和我说的,我的回答还是不变。”她说,“万事论迹不论心,有这个念头,就代表这件事一定会发生吗?”
执衡笑笑,“假若他们不曾心怀恶意,即便我以‘道’点化,也不会这么做的。”眼神轻轻地一点九素,“譬如这位小妖王,不就是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