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归默默解下竹笛,吹起《回声引》。这一次,调子不再哀婉,而是渐趋昂扬,如同破冰之流,奔涌向前。
就在此时,铜钟忽然嗡鸣一声,一道裂痕自顶部蔓延而下。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整座祠堂震动不已。那些嵌在钟缝中的缄默草纷纷枯萎脱落,化作黑灰随风而去。
“它撑不住了。”小归低声道,“这座钟镇压的言语太多,一旦开始释放,便会自我崩解。”
果然,不到半炷香工夫,铜钟轰然坠地,碎成七块。每一块落地之际,皆传出一句话:
第一块:“税太重,活不下去!”
第二块:“县令贪赃,草菅人命!”
第三块:“我不想死,我还想回家!”
第四块:“娘,我对不起你!”
第五块:“苍天若有眼,请看看我们!”
第六块:“我不是贼,我只是饿!”
第七块:“**我要说话!**”
七声落定,狂风骤起,卷起满祠尘埃,在空中盘旋成柱,竟隐约显出千百张人脸??都是曾在此受刑、被封口、含恨而终者的残魂。他们无声张嘴,眼中却燃着火焰。
阿芽站起身,高举桑皮纸,朗声道:
“秦墨!你们所有人!我在此立誓??你们的名字不会湮灭,你们的声音不会沉寂!从此之后,凡我所至之处,必为你们开口!”
话音落下,那股风柱缓缓消散,化作点点微光,渗入她的衣袖、发间、血脉。她感到胸口一阵温热,仿佛有无数双手在轻轻托扶着她前行。
当晚,他们宿于镇东一间旧客栈。店主是个独眼汉子,沉默寡言,只在递茶时多看了阿芽一眼,欲言又止。
半夜,阿芽忽被??声惊醒。睁眼一看,小归不在榻上。她披衣出门,见他正坐在院中石凳上,手持竹简,借月光疾书。
“写什么?”她轻问。
“今日所得。”他头也不抬,“秦墨的故事,沈砚舟的誓言,林九娘的冤屈……还有那些散落各处的姓名。我怕忘了,更怕失传。所以必须记下来。”
阿芽在他身旁坐下:“你觉得,我们真的能改变什么吗?静音司掌控天下喉舌三百年,多少城池沦为哑镇,多少村落变成聋乡……我们两个人,走得再远,也填不满这么多沉默的坑。”
小归停下笔,抬头望月。
“你知道为什么语魂晶核会选择你吗?”他反问。
“因为它认得南疆血脉?”她答。
“不止。”他摇头,“它选你,是因为你曾真正失语过。”
阿芽怔住。
那是她不愿回首的往事??十二岁那年,族中傩戏大典,她因念错一句祝词,被视为亵神。长老下令割舌赎罪,幸被师父拼死拦下,改判三年禁言。整整一千零八十天,她不能哭、不能笑、不能解释,只能用手势比划生存。那段日子,她学会了用眼睛说话,用指尖写字,也学会了沉默是如何一点点吞噬一个人的灵魂。
“正是因为你懂那种痛,所以你能听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小归轻声道,“而我……我只是个记录者。真正的桥梁,是你。”
阿芽久久无言,最终只是靠在他肩上,任夜风拂面。
次日启程,小镇居民齐聚村口相送。孩子们手中捧着新写的纸条,争先恐后塞进他们的行囊。
“帮我告诉山那边的人,我家红薯丰收了!”
“如果见到流浪的狗,请对它说:你也有名字,你不脏。”
“代我向母亲坟前说一句:女儿嫁人了,过得很好。”
阿芽一一收下,郑重放入特制的防水皮囊中。她知道,这些不是信,是灵魂的碎片,等着在某处被拼凑、被回应。
他们再度踏上西行之路,越过一道赤红峡谷,进入一片幽暗森林。此处树木高耸入云,枝叶密不透光,地面铺满厚厚落叶,踩上去毫无声响,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吸走了声音。
“噤林。”小归查看地图,“传说这里栖息着‘忘音兽’,专食人类回忆中的声音。若在此大声说话,它便会循声而来,钻入耳中,啃噬你最珍贵的记忆。”
“那我们怎么办?”阿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