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桩婚姻并非什么“君子守志,以待命定良缘”的天作之合,因为陶晋也是因皇权威压,才被迫应下此事。
王二娘倨傲骄纵,在兴京人尽皆知,年近三旬仍无人敢娶。但无论京中流言如何,她都毫不在意,整日同男子混迹一处,跑马舞剑,好不快意,而王冀将军因三王之乱连丧数子,膝下仅剩这一个宝贝,自然也就由着她去。
就这样,在众人都以为王二娘将终身不嫁,必定要当一辈子的老姑娘时,她却莫名其妙地对已经三十有一,但仍不曾婚娶的工部员外郎陶晋产生了兴趣,甚至不惜自毁名节也要与他成事,一时间,在京中闹得是满城风雨。
那时江楚禾年纪还小,对其中内情了解不多,只听说最后是建兴帝亲自做媒,才终于平息这场闹剧,此后两人似乎再没闹出过什么风波,而陶晋也在这桩婚事的加持下步步高升,不过两年工夫,就爬上了工部侍郎的高位。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引来建兴帝的忌惮,进而让他落得个外调的结局?
江楚禾暗自思忖。
她曾听祖父说起过陶晋的身世,此人尚在襁褓之时便因母亲被休回娘家而过继在舅父名下,之后又因家道中落,一度要靠半工半读才能支撑学业,想必身后全无助力,而他在入仕之后也从不费心钻营,全凭真才实学在官场行走。
如此勤恳实干的本分人,若看在那时的建兴帝眼中,恐怕只当是让个迂腐的寒门子弟接盘王二娘这“烫手山芋”,此举既能安抚住爱女心切的王冀,又能彻底断绝王家和其他高门联姻、继续壮大势力的可能。
若非后来陶晋逐渐显山露水,以至于不提拔他都难以服众,恐怕建兴帝还在为这个一石二鸟的妙计而自鸣得意。
只是……
如今他选择将此人外调宁州,究竟有几成是因为寒门新贵与禁军统领的关系所引出的猜忌,又有几成是源自武烈侯晏襄和虎贲中郎将王冀两人的同袍之谊呢?
都说“君心难测”,这话委实不假,江楚禾暗自琢磨了一路,可直到花神庙已近在眼前,仍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先将此事压在心头。
毕竟现下她身份低微,一时也攀不上陶使君那样的贵人,即便断定他对皇权心存怨怼,也难以借此为自己谋事,怕是还得寄希望于家里那个旧相识。
江楚禾轻声叹气,看向不远处正对着春晖湖的三层高亭,那是专为一众官员们准备的贵宾席位,而侧旁两座副亭中,也早已坐满应邀与会的豪绅巨贾。
作为本次花神会中出资最多的大东家,黄季一家得以拥有独享整座副亭的优厚待遇,可黄四爷本人却只恨此处还不够宽敞。
“哟!夫君这是身子不爽利么?”
陈德音将目光从刚下花车的黄舒窈身上挪开,又放在黄季因心情烦躁而不住抖动的右腿之上。
“无事,夫人不必费心。”黄季冷冰冰地回道。
“是么?我看夫君自打进了这亭子,便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还当是夫君偶染微恙,正想着替你将南山堂的林伯鸿请来瞧瞧,若有什么毛病也好早些医治,免得耽误近日的‘喜事’!”
陈德音特意加重最后两个字的读音,像是生怕对方没有领会她是因何事在闹着别扭。
黄季早知她心中芥蒂,却也是无可奈何。
他长长叹出一口浊气,侧过身将陈德音挪到自己的视线之外。
按照大梁律令的规定,即便妻子犯有七出之罪,但若是已无娘家可归或者在贫贱时曾共患难的,其夫皆不可休妻。
因此,黄季只得早早断绝和离的念想,将“眼不见,心不烦”奉为与陈德音相处的核心法则,时时默念“莫生气”以稳住心性,才不至于在公众场合与自家发妻起什么冲突。
“莫生气、莫生气,人生就像一场戏。”
黄季微微闭眼,又将维持体面的秘法心决默诵起来,可还未等他将继续演戏的扮相挂回脸上,配角就已走到门口。
“黄四爷!”
来人乃是城中知名古董铺子宝蕴楼的掌柜言诩,言文通。
“哎呀!言掌柜!许久不见,为兄正想着你呢!快请进!”
黄季热情地迎上前去,与其称兄道弟,看上去很是熟络。
与之相比,陈德音的脸色就要难看许多。
她自恃出身显赫,若非其母早年听信所谓巫南岛圣女的谶语,执意要将她嫁给黄季,陈德音是断不会与这些白衣商户为伍的。
更何况,十余年前她便听闻这言文通是靠制售名家伪作赚得第一桶金,实在下作得很,虽说这一传言尚未有实证,且随着时间推移渐渐也不再被人提起,但以上种种都不妨碍她瞧不上此人。
“我出去透口气。”
陈德音冷着脸起身,在经过言诩身旁时,只是视线堪堪停留一瞬,勉强算作是打了招呼,而后便径直朝亭外走去。
黄季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